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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素素病了,满嘴泡,嗓子肿,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李一泓也变了,整日里眉头紧锁,闷声不响,似乎连对素素也顾不上关心了。那几天里,他好像变成了一名即将面临高考的高三学生。

  这天晚上,李一泓穿着圆领背心,戴着花镜,手持蒲扇,扇着凉,不停地拍打蚊子,坐在台灯下阅读文件。他放下的一份文件,首页上印着《市政协议政材料汇编》,接着拿起了另一份材料,首页上印着《市政府年终工作报告》。

  素素又咳嗽,李一泓放下文件,走到素素房间门口,探头问:“素素,要不要喝水啊?”

  躺在床上的素素不理他,将身子一背。李一泓从门前退开,兑了一杯蜂蜜水,用小勺搅动着。这时,院子里有人问:“李素素在家吗?”

  李一泓放下水杯,走到屋门口,见是素素的年轻女班主任曲老师和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

  “哎呀,是曲老师啊,请进,请进。”

  曲老师进屋后,表情不冷不热地向李一泓介绍:“这位是李副校长。杨校长听说素素同学病了非常关心,嘱咐我们来看看她。”

  李一泓伸出了手:“咱们初次见面,幸会!请你们回去一定替我和素素感谢杨校长。”

  李副校长不得已似的跟他握了一下手,立刻怕被蛇咬似的缩回了自己的手,轻咳一声,庄重地说:“我既是代表杨校长来的,也是代表我们重点中学来的。杨校长和校方的态度是这样的——你们之间的矛盾,那仅仅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你对我们重点中学声誉的诋毁,那也仅仅是你个人应负什么样责任的问题,我们校方当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但这一切,都应该看成是与李素素同学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我们认为她还是我们重点中学的一名好学生,我们对她的良好品质绝不会因此而产生任何怀疑。所以,我们代表校方以及杨校长前来表示对她的关心。”

  李一泓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自然地笑道:“亲爱的同志们,事情好像也没有那么严重,那么复杂?其实直到现在,我对你们杨校长也是非常尊敬的。我只不过对你们重点中学……”

  “我看,我们不辩那些话题好吗?我们毕竟不是来听你解释什么的,我们是来探视我校学生的。”曲老师插话道。

  “这……那两位请……”李一泓将曲老师和李副校长引到素素屋子的门前,为他们挑起了门帘,“素素,曲老师和李副校长看你来了。”

  曲老师和李副校长进入屋里,门帘从李一泓手中徐徐垂落,他被隔在了屋外。屋里传出曲老师的声音:“素素,杨校长让我和李副校长来看看你。”素素看着自己的班主任,忍不住哭出声来。

  李一泓走出屋去,站立在花树前,愣怔片刻,缓缓仰头望月。素素的哭声和辩白之声传到他的耳朵里:“老师,我不是小内奸……”

  李一泓叹口气,一转身走出了院子。

  公园里,古树间,李一泓在打太极拳。没有音乐,没有第二个人,只有他独自一个人。他的动作依旧潇洒、飘逸,举手踢足都蕴含着高手风范,但是他收招后的身影却是那样的孤独,淡淡的忧愁因为他而徘徊在林间……

  文化馆图书室里的书架之间有一张小桌子,李一泓正坐在那儿写东西。齐馆长来到他跟前,李一泓抬起头,惭愧地说:“家轩,看来我跟你说大话了……”

  “写写,你也没必要非把本职工作和参政议政角色分得那么清。”

  “在工作时间做本职工作以外的事,我心里总是有点儿不安。”

  “我们的李委员在这么一种地方写议案,我心里也有点儿不安啊!我来是转告你,政协那边打来了电话,通知你下午务必去参加一次会。”

  李一泓苦笑:“我觉得,我好像一个兵,还没受训过,忽然一下子就被推到了阵地前沿似的。”

  “老李,这会儿没外人,你告诉我句实话,网上那封信,究竟是不是你贴上去的?”齐馆长忽然问。

  “那怎么会是我李一泓的做法呢。”李一泓坦然面对齐馆长询问的目光。

  “我也认为那不是你的做法。”

  “而且那封信,也不是苏校长请求我转的那一封信了。”

  “那些措词激烈的言词,简直像是在声讨重点中学了。那就太极端了。反正这件事对你的声誉很不利,其后贴了不少骂你的言论,认为你是在炒作自己。”

  李一泓平静地说:“咱们老馆长生前不是也有过类似经历吗?”

  “说点儿高兴的。那些剪纸作品的获奖者,对你为他们写的评语都很满意。”

  李一泓立刻冲他挥手,齐馆长说:“撵我?那我只好走喽!”笑着离去了。

  放下笔,李一泓思考一会儿,起身到书架前找书,抽出一本很旧很旧的书《陶行知文选》……

  下午,政协办公楼前,蒋副主席和杨亦柳边说边走着。

  “请您放心,我是常委,不会情绪化的。”

  “你能那样最好,那我就放心了。”

  李一泓走来,打招呼:“蒋副主席,杨校长,感谢你让曲老师……”

  杨亦柳看也不看他,对蒋副主席说:“那我先上楼去了。”说罢,转身进入楼里。

  蒋副主席责备地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先压一压为好嘛!”

  “可我并没有擅自做什么事啊。”李一泓很委屈。

  “现在,倒是亦柳常委反过来强烈要求开这一次会了。而且呢,强烈要求通知你参加。一泓同志,你可要三思而言啊,千万不要搞得我们政协内部唇枪舌剑的。”

  “我这人一认真,那可就常常目中无人了。有什么言差语错的,那也只好请大家多担待了。”说罢,李一泓也撇下蒋副主席,独自进楼去了。

  蒋副主席正在寻思李一泓的话,却发现身边没人了:“哎,一泓同志……”

  会议室的圆桌后加了两排椅子,坐满了人。多了一个话筒台,旁边有一张桌子,蒋副主席就坐在那儿。

  蒋副主席照例来了段开场白:“各位常委、委员、同志们,在杨亦柳常委的提议下,今天将诸位请来,咱们开一次关于我市教育事业发展现状的讨论会。关上门,一家人。现在门已关上,还是由我主持,老传统,自由发言,不限时间,可以插话,允许调侃,谁讽刺谁几句,被讽刺的人也不要在乎。对发言者只有一条要求,摆情况,亮观点,有态度,有立场。当然喽,政协的会上,不打棍子,不扣帽子,不抓小辫子。这种老生常谈,还是要谈。每谈一次都是一次民主承诺嘛!啊,哪位先发言?”

  大家有看报的,有沉思的,有交头接耳的,杨亦柳在翻看小笔记本……没有人主动要求发言,一时似乎有点儿冷场。

  蒋副主席见没有人主动发言,自己说道:“我先说几句,利用一下特权。我认为,教育的问题,在中国是与以下国情分不开的:第一,人口众多。第二,经济发展不均衡。第三,国家总体投入的教育经费还是太少。第四……”没等他说完,杨亦柳站起身,径直走到了话筒台前。

  “亦柳同志要发言?那么我打住。”

  “您说您的,我就近听,同时占地方。您一结束,我正好开始。”

  “我那也是老生常谈了,你干脆开始。”

  杨亦柳不客气地说:“好,我开始。近两三年,正是我们市重点中学爬坡的阶段。网上新统计出来的数据表明,我校的高考升学率名列全省第三,而我校考入重点大学的学生人数,其实已是全省第二。诸位,我们这座城市只不过是一个地级市啊!这算不算是为我们市争了光呢?”

  李一泓在画杨亦柳的速写,画得还很像。

  门开了,养老院的黄院长闪进来,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他向大家一抱拳,表示因来晚了而有的歉意。

  “可也正是在我们重点中学爬坡的这一个阶段,否定之声渐多。什么一花独放一枝独秀了,什么锦上添花好大喜功了,什么多吃多占了,漂亮的孩子穿名牌没模样的孩子没衣穿了,什么把一部分孩子的幸福建立在另一部分孩子的痛苦之上了。别人怎么看,我不在乎。可是我们政协内部的委员怎么看,我作为教育委员会主任,则不能不重视。有一件事,大家肯定已经知道了,那就是三天前,李一泓委员将一封别人写给他的信公布在网上了。这一封信,可以说是把我们重点中学的存在意义说得一无是处,抹得一团漆黑……”杨亦柳显然作了充分的发言准备,一句紧接一句,虽然克制,但还是听得出那语势的咄咄逼人。

  李一泓停止了画她,镇定地望着她。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一泓身上,确切地说,是投射在他脸上。

  蒋副主席匆匆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杨亦柳,杨亦柳看后强作一笑:“蒋副主席告诫我控制情绪,我刚才的发言情绪化了吗?”

  黄院长大声说:“没有!”

  李一泓朝黄院长转过脸去,黄院长居然冲他若无其事地点头微笑。李一泓也笑笑。

  杨亦柳问李一泓:“一泓委员,您曾对我说,网上的信与您无关,您收到的原信丢了,是这样?”

  “是的。”李一泓很平静。

  “我对我们之间相识的过程和相互尊敬的关系作了一番细致的回忆,这使我没有理由怀疑您的话。我对您,说了几句气愤的话,现在我正式向您道歉。”

  “那没什么。如果你现在跟我说话不再您您的,我就更觉得没什么了。”

  蒋副主席听到这儿,倒是欣慰地笑了。

  “接受。可你当面跟我说过,对于那样一封信的内容,你是很有同感的,对?”

  “对。但我指的是原信。”

  “原信和网上的信差别很大?”

  “差别是有的,但基本观点和立场一样,主张和呼吁改革成果共享,教育优先,扶植农村,雪中送炭……”

  “因而在有些人和你那儿,我们市重点中学,就成了你们攻击的靶子?”杨亦柳打断了他的话。

  “也不能说是攻击?难道有些情况不是事实吗?”

  杨亦柳从话筒台那儿退开了,并向李一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一泓犹豫了一下,说:“我……非得在这种场合之下说不可吗?”

  杨亦柳坚定地说:“只要你的观点能说服得了我,我就帮你说服别人。而我们大家如果达成共识,就会以教育委员会的名义进行建言,达到良好的目的,这是我们政协委员的责任。”

  “那我就在这儿说也行。”

  蒋副主席朝他招手:“到这儿来,到这儿来,有话筒干吗不利用呢?”

  李一泓只得起身走到了话筒台那儿,杨亦柳回到了自己座位那儿坐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李一泓感觉并不是那么自然,调整了一下状态,李一泓说:“我就谈一点儿事实,加上一点儿感觉。不久前我和文化馆的同志们送书下乡,目睹了某些穷困农村里中小学校的凄惨状况,那使我们异常震惊。使我联想到另外两件事。一件事是,有一位北京的文物收藏爱好者,曾到我家里来做过客。他对我说,一路深入各地农村,希望收集到一些令他惊喜的东西,可他没获得惊喜,却受了震惊……”

  “一泓,你扯远了,大家的时间是宝贵的!”

  不用看李一泓也知道谁在说话,他寻声向黄院长望过去。

  黄院长又说:“这不是一次文物收藏专题报告会。”

  李一泓没理他的茬儿:“他因为他所看到的贫穷景象而震惊。他以往只不过来去于各大城市之间,国内国外之间。贫穷的地方离他都很远,他以前从没去到过,没亲眼看到过,心里就没装进去过,当然,他在电视里还是看到过的,但那与亲眼看到有区别,转眼就忘,并没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另一件事是大家都知道的,这一届党中央和国务院,在执政治国的开局之年,就颁布了减免农业税的法令,接着颁布了免去农村中小学课本费的法令。党中央和国务院也同样在北京,也同样离穷困的地方很远,但胡锦涛总书记和温家宝总理都亲自去过那些贫困的地方,所以装在他们心里了。老百姓有句话说得好,孝不责盲儿聋女,他们看不到,听不到,那就不能用孝不孝来责怪他们。我们这个市,至今还有很穷很穷的农村,但那些地方离我们并非千里万里那么远啊!即使骑辆自行车,出了城,半天的时间,也就会去往一处地方,亲眼看到。我记得我从一本杂志上读到过一篇外国人写的文章,他认为中国在许许多多中国人心里其实是很小的。侥幸生活在北京上海的某些中国人,中国的概念对于他们,渐渐地似乎就变成一座北京、一座上海了。而我要说,对于我们这一些生活在城市里的人,甚至连我们这个市的概念都变得很小了。我们的眼,我们的耳,似乎连城市以外的事情都看不到了,连城市以外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那是你,不是我们。”又是黄院长的声音。

  一位委员扭头望着他,生气地说:“你就不能先听人家把话说完吗?”

  “我打断得正是时候。因为他在说我们,而我们和他不一样。我和在座的各位,我们都到农村,包括很贫困的农村去视察过的,对不对?”

  黄院长说完走到了话筒台那儿,装出彬彬有礼的样子,“我可以先说几句吗?就几句。”

  李一泓笑笑,闪到一旁。

  “我和一泓是老同学关系了,所以我敢这么无礼。一泓委员刚才的一大番话,似乎想要向我们证明,他是一个非常富有同情心的人。同情心我也有啊,在座的委员们都有啊!连点儿同情心都没有,那还配当政协委员吗?但国有国情,市有市况啊!改革开放以来,国力大大增强了,所以如今才有城市反哺农村的前提,对不对我亲爱的同志,我们市又是一个什么情况呢?一个经济欠发达的市,许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所以,请不要用你所看到的贫困现象指责任何人、任何方面。说得不客气点儿,你那就等于用你那一种所谓的社会公平意识,来向市委市政府施压。而我认为,这有违一位政协委员的对自己的自觉要求。在我看来,贫困在你所去过的那些农村,是一种必然的存在,并且还将继续存在下去。我们每一位政协委员,都有责任告诉那里的人们,那里的老师、校长,包括那里的孩子们,他们还应该更具有耐心地等,也只有等,必须等,等到有一天,像我这样一些人士,帮助市里的领导们,把本市这一块经济蛋糕做大,再做大!这就是我,一位本市政协委员参政议政的基本立场。而且,我认为这才是一种正确的立场!”黄院长说完之后,将始终握在手中的一卷报纸盛气凌人地往话筒台上一摔,大步走回原位。

  掌声——只有杨亦柳一个人拍出的掌声,她见没人应和,只拍了几下就不拍了,向落座的黄院长亲切地一笑。

  黄院长却又站了起来,绕到杨亦柳身边,俯身低语:“想开点儿,别和他一般见识。”说罢,径自出去吸烟了。

  一位委员说:“一泓同志,你的话还没说完呢,请继续说下去。”

  蒋副主席也说:“一泓同志,咱们政协开会,有时候就这样啊,你可要习惯。”

  李一泓就又站到了话筒台那儿,笑笑说:“刚才黄院长的一番话,使我联想到了《列宁在十月》里的两句台词。一句是瓦西里对妻子说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都会有的。’另一句是列宁的台词:‘等,等,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等。’而我想就黄院长关于‘蛋糕’的比喻提出一个问题——‘蛋糕’究竟做到多大才算够大?才可以考虑切给那些贫困农村的中小学校一小块儿?”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卷纸,展开,接着说:“让我来读一些相关的数字,都是我从发给我的材料中抄下来的:一、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相比,即使我们这个经济欠发达的市,经济增长率也翻了二十余倍。可本市教育经费的支出,却几乎没有增长过,近年还有所下降。二、近十年来,本市教育经费总额的十分之二左右,逐年拨给了市重点中学。而本市内,除了重点中学,还有二十几所普通中学、二十几所小学。近十年来,那些中小学几乎没享受到教育拨款,或只象征性享受过。而那些中小学的环境情况与重点中学相比已经差距甚大。三、在本市农村,目前有近百余所规模不等的小学、十几所名不副实的中学。那些中小学的状况,无人问津,处于自生自灭之境。四、重点中学新铺了一条塑胶跑道,造价十二三万元,足够较全面改造两所贫困农村的小学校目前凄惨的面貌……”

  “那不是市政府拨款,那是自筹资金。”杨亦柳为自己辩解道。

  李一泓看了杨亦柳一眼,继续说:“据我所知,那些钱也只不过是与某类学生家长的交易款。名牌效应,确实使重点中学名利双收。且看近年来我市政府工作报告中谈到教育状况的文件话语——‘重点中学又有三名学生考入清华,两名考入北大,重点中学的升学率又上升了零点七个百分点,重点中学的升学率在全省中学的排名又前移了一位;全年共有二百余人次,包括省一级领导干部,前来我市重点中学参观、视察’。除了以上话语,很难再寻找到其他关于我市教育工作的话语。综上所述……”

  走廊里,正在吸着烟的黄院长的手机响了。

  “喂,是我……”黄院长走开几步,小声说,“正在开着,哦?有这等事儿?”

  他又走开几步,更小声地说:“确实吗?这我就有点儿搞不懂他了……千真万确?好极,好极,你告诉我真太是时候了。”

  黄院长合上手机,内心既激动又兴奋,狠吸几口烟,一下按灭了,正正领带,大步向会议室走去。他轻轻推开门闪进来,看见杨亦柳正瞪着李一泓,欲起复坐,想打断李一泓的话又强忍着。

  黄院长又凑近杨亦柳耳语:“别忘了你是常委,无论如何别失风度。”

  李一泓已在读稿了,声音也变得响亮而又坚定不移:“作为市政协委员,我强烈要求市委市政府考虑我的如下意见:一、暂时取消包括市委市政府、人大及政协办公楼翻修扩建工程在内的十一项建设工程。我不否认那些工程的必要性,但是比起一所所小学校对于一群群农村孩子的必要性,前一种必要性并不同时具有急迫性。二、我强烈而坚决地反对市政府拟在明年再拨专款给重点中学,为支持重点中学创建本市的所谓重点小学。目前本市的人民大众并不需要有一所和重点中学一样的重点小学。个人投资创建,另当别论。三、我主张,对市重点中学的财务进行清查。市重点中学既然是政府的中学,其多年来所收方方面面各种名目的赞助费,当也纳入市政府教育财务,充做本市教育基金……”

  杨亦柳终于按捺不住,猛地站了起来,大声指斥:“李一泓,你太过分了!你也欺人太甚了!”

  “杨校长,我不是在主张对你个人进行经济审查,我对你的清廉毫无疑心。我只不过认为,市政府对重点中学每年收受了多少赞助费,有权过问,并有权提取、支配。”

  “你简直将我们重点中学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我告诉你李一泓,我杨亦柳虽然是女人,但也是有脾气的!”

  “让他说下去!”黄院长说。

  “让他说下去。”

  “对,听他把话说完。”

  “说啊!刚才你说到了第三。”

  众人七言八语,李一泓看蒋副主席,那意思是——还允许我继续说下去吗?

  蒋副主席显然有点儿不知如何是好了,勉强说:“一泓同志,你占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尽量简明点儿,啊?”

  “四、从明年起,我市应该制定出扶植贫困农村教育事业,尤其是小学校的计划。我国卓越的教育家叶圣陶先生说过:‘对于一个国家,教育的根本在小学。’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那就是政府要尽量给予孩子们相对平等的受教育的权利。而最后我想说,我李一泓也是有脾气的。我的脾气之一那就是倔。从现在起,我将为我如上的主张锲而不舍。如果在座的诸位中,有人支持我,那么请在我这份提案上签名。”李一泓离开话筒台,将提案轻轻放在桌角。

  一位委员扫了一眼,往旁边一推,另一位委员也将提案向旁边推去。

  有人迫不及待地起身,手拿笔说:“给我,我签名!”

  李一泓落座后,发现杨亦柳目不转睛地瞪他,他垂下了目光。

  黄院长响亮地拍手。于是一切人,包括李一泓和杨亦柳,都将目光望向了他。黄院长起身走到话筒台那儿,轻咳一声,环视人们,大声说:“我和李一泓是高中同学,他当年是学生会宣传部长,吹拉弹唱,无所不能,还写过诗,喜欢朗诵。所以,在我看来,他刚才的发言,只不过是一次演说秀而已。他自己在我们政协的会议室过了一把痛痛快快的演说瘾,同时大大地愚弄了我们一次。”

  人们都很诧异,有人摇头,表示不同意他的看法。

  李一泓霍地站了起来,严肃地说:“黄礼学,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是在批评你哗众取宠,沽名钓誉,不择手段,实行攻击,出卖友情,以达到迫切捞取政治资本的目的。”黄院长咄咄逼人。

  “你这才是攻击!你要讲出事实来!”

  “一泓,非要我讲?我可是不太忍心当众戳穿你。”

  李一泓愤怒已极:“黄礼学,你今天非讲出事实来不可!”

  蒋副主席也说:“黄院长,虽然我预先说了,允许调侃,但是并没有说允许攻击。你要是不能讲出事实,那对于一泓委员是不公正的。”

  “既然蒋副主席也要求我讲出事实来,那么我只有从命了。否则,对亦柳委员也是不公正的。而事实是,就在不久以前,李一泓还通过自己的大女儿去求杨校长——交给杨校长一份学生名单。那些学生的父母,都是省城方方面面的干部。他们希望自己的儿女成为咱们市重点中学的住宿生。而杨校长,碍于和他李一泓的友好关系,将那些学生照收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黄院长的话顿时引出一片哗然之声。杨亦柳和李一泓显然都很出乎意料。

  “一泓,你敢说没有此事?”黄院长逼问。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不会,我怎么会……事实是我批评过我大女儿……”李一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黄院长一笑:“一泓,你呀你呀,还嘴硬。杨校长她可就坐在你对面啊!你求人家,又反过来把人家的工作实绩和重点中学的形象抹得一团污黑,这不符合起码的做人道德?”

  李一泓的脸缓缓转向杨亦柳,杨亦柳猛地往起一站,匆匆走了。

  “你看,你明明做过的事,却不认账,杨校长除了一走了之,她还有什么办法呢?”黄院长一脸替李一泓不齿的表情。

  李一泓的脸又转向了黄院长。他已听不到黄院长在说什么了,只见黄院长的嘴唇在翻动。

  一位委员将提案轻轻往桌上一拍:“一泓同志,我可刚署上自己的名字。究竟怎么回事,你一定要跟我解释清楚,否则我现在只能声明我的署名作废……”

  李一泓清醒过来,看到了正在离去的人们,看到了蒋副主席呆愕的脸,看到了黄院长微微冷笑的脸。他身子一晃,一手按住桌子,喷出一口血,染红了桌角的提案……

  医院长廊里,李志走几步跑几步,连撞数人,终于找到了李一泓住下的病房,刚想进去,一名护士恰巧出来了。

  李志急切地问:“护士,我是他儿子,我爸的情况怎么样?”

  “他身体素质很好,只不过受到了太突然的刺激,肺部有几条小血管破裂了。这会儿你可以进去看他。”

  李志轻轻推门进入,低声叫:“爸……”

  李一泓正半卧半坐,闭着双眼,闻声睁开眼,拍拍床边。

  李志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了父亲的手难过地说:“爸,都是我们做儿女的不好,尽给你惹是生非……”

  “春梅她太不应该了啊!她居然自作主张,还守口如瓶,对我一瞒到底。我从没遇到过今天这么无地自容的情况,丢人啊!”李一泓的泪流了下来。

  “爸,我和春梅是都做得不对。可你要是不当那个政协委员……爸,听我一句劝,咱不当了,啊?当也没给咱们带来半点儿好处啊!”李志的眼圈也红了。

  “我还非当不可了。除非他们不让我当了,把委员证收回去。”

  “爸,你和杨校长的关系已经闹成那样了,我怕我妹她在学校的处境……”

  “是啊。接下来,肯定会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小妹难以再是重点中学的学生了。我这么着急让你来一下,就是要跟你说这事儿,刚才我已经和六中的常校长联系过了,他同意你小妹转过去。”

  “我小妹现在念高三了,明年夏天可就该高考了。”李志心有忧虑。

  “是啊,我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心里才焦急,还是早做决定好。”

  “那不用和我小妹商议商议了?”

  “她一个孩子,哪有我们替她考虑得多。她愿意的话得转,不愿意也得转。这件事听不得她的。你既然已经来了,今天下午,就把这事儿办了。要不,我怎么能在医院躺得住呢?”

  李志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春梅,兄妹互相看着,都站住了。

  “爸怎么样?”春梅问。

  “他身体一向好,护士说没事儿。”

  “要不要我托个关系,让医院多加关照,起码给安排一间单人病房?”

  李志冷淡地说:“不用你操心,我爸现在住的就是单人病房。我妈当年在这儿住过院,我爸给这儿的医生护士留下过很好的印象,他们对他很关照。”

  “哥,你怎么这么跟我说话?”春梅跟李志走到长椅那儿,“我承认那件事儿我瞒着爸,做得不对,可你就没惹爸生过气吗?”

  “但我从没让我爸像昨天那么丢人过。我爸刚才还亲口说,你使他无地自容!”

  “你张口你爸,闭口你爸,他就不是我爸?我瞒着爸那么做,光是为了我自己?我不也是为了我们李家多结交点儿权力关系,将来在世面上个个都沾点儿光吗?”

  “春梅,你给我听着,我们从小到大,我爸对你,比对我这个亲生儿子要疼爱得多,可你给他惹的麻烦,也比我多得多!自从你进了省城,除了还姓李,你越来越不像我们李家的人了!”

  春梅张张嘴,欲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以后,你只操心你自己就是了。李家人在世面上会怎么样,不劳你考虑。你最好现在也不要进病房,我爸还在气头上。就这话!”李志说罢,转身便走。

  春梅坐在长椅上,呆住了。

  课间,重点中学的学生们都在操场上玩,男生打球,女生跳绳、踢毽子什么的。素素单独坐在远处,心事重重地看着这一切。

  李志发现了她,走过去,素素也看见了哥哥,站起来。

  “哥,爸怎么样?”

  “爸没大事儿。”李志拽着素素便往楼里走。

  “哥,你干什么呀?”

  “咱们转学。”

  李志拖着素素来到校长办公室门口,素素挣扎着喊:“哥,我不同意!”

  “爸说了,这事依不得你。”李志推开门,将素素拽入办公室。办公室内,几名行政人员愣住。

  李志对一位行政人员说:“我是李素素的哥,她得转学,转到六中去。请现在就给我们办手续。”

  素素哭了:“我不!我就不!”

  李志举起了手要打素素,却被吼住了:“不许打我们的学生!”不知什么时候,杨亦柳出现在门口,冷脸看着李志。

  “我不想转学!”素素求援地望着杨亦柳。

  “给李素素办手续。”杨亦柳说完,转身离去。

  望着杨亦柳消失在门外的背影,素素绝望了,哭声更大了。

  上课铃响了,而这铃声再也不属于素素了。此时她正背着书包,由李志拽着手腕走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她的脸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一步三回头……【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