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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六中的常校长是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他和素素走入教研室,几位男女老师都不约而同站起来,以亲切而又带有点儿研究意味的目光望着素素,素素不由得低下头。

  常校长对一个女老师说:“刘老师,李素素分到你们班。”

  这位刘老师跟杨校长年龄差不多。她笑了:“没意见。重点中学转来的学生,我有一个要一个,不嫌多。”

  一位年轻些的女老师说:“你当然没意见啦,学习好的学生哪个班嫌多啊!”

  一位老年男老师说:“我有意见。校长,也不能把学习好的学生都往一个班塞?”

  常校长解释:“我可不是偏向刘老师啊,把李素素也分到刘老师班上,让她有个伴,尽快适应新的学习环境嘛!”

  素素对校长的话敏感起来,抬头看校长。

  刘老师离开桌子,走到素素跟前,一脸严肃地问:“李素素,你上学期的考试,排名第几?”

  “我们已经不搞公开排名了。”

  “这我当然知道,我们六中也早就不搞公开排名了。现在哪个学校还搞公开排名呢?但一名学生的成绩名次,那是一种事实存在,不排也必然有名次。第几?”

  “上学期我考得不太好,才第九。”

  “全班,还是全校?”刘老师对这个问题很关心,两者的差距谁都明白。

  “全校。”

  刘老师满意地点头:“那你打算报清华北大的志向,现在改变了没有呢?”

  “您……怎么知道?”

  “我想知道,当然就会知道。回答老师的话。”

  素素摇摇头。

  “好,很好。只要你自己没有改变志向,老师就有能力帮你实现它。明白?”

  素素机械地点头。

  那位年轻些的女老师说:“李素素,刘老师和你们重点中学的曲老师、杨校长是师范同学。你们杨校长还是老师的时候,有次和刘老师一块儿参加省里教学专家主持的教师水平考试,刘老师的名次还在你们杨校长、曲老师前边呢!”

  “打住。在学生面前说那些,没意思。所谓人生,有时只不过是关键处的几步。我那几步没走好窝在六中了,那只能怪我自己。”刘老师想是得意时分,竟没注意到措辞。

  校长皱眉道:“刘老师,在学生面前说这种话,不就更没意思了?咱们六中怎么了?市里要是一视同仁地重视六中,给予我们和重点中学一样的招生自主权,那我们六中……”话还没说完,上课铃响了,校长的话只得停止。

  铃声一停,校长马上又说:“刘老师,我再对李素素说几句啊!李素素,以后你说到重点中学,不要再‘我们校、我们校’的了,啊?从现在起,六中就是你的高中母校了。将来你考上了清华北大,学历档案之中,那也还是要填写六中才是你的高中母校。这一点将成为你的历史,明白?”

  素素连连点头。

  “除非你过几天又转学了。”刘老师添了一句。

  素素赶紧摇头。

  “那你以后在校内说到六中,就一定要说‘咱们校’了;在校外和别人说到六中,也一定要说我们六中……”

  刘老师插言道:“校长嘱咐你的话,是为你好。如果你改不过口来,同学们会对你有看法的。记住了?”

  “记住了。”

  “刘老师,那就这样。”

  刘老师将一只手搭在素素肩上:“走,跟老师到班上去。”

  在走廊,刘老师忍不住说:“刚才在教研室,别的老师说的话是千真万确的事。”

  “哪些话?”

  “就是教师水平考试时,我的名次在你们重点中学曲老师和杨校长前边……”

  素素纠正她:“是他们重点中学。”

  素素跟着刘老师走进高三某班教室,她一眼就发现了单独坐在后边一排的周家川。其他同学不屑的、研究的、敬意的、冷漠的……各种各样的目光投射在素素身上,让素素很不自在。

  周家川在大白纸上用粗黑笔画了一个简略笑脸,向素素一举。

  刘老师介绍:“同学们,李素素同学也是从重点中学转来的,校长也将她分在我们班了,让我们大家用掌声来欢迎她!”

  一阵掌声后,名叫王连举的男生上前,将一枚六中校徽别在素素胸前,并夸张地伸开双臂要拥抱她,素素吓得直往后退。

  王连举故作严肃地说:“这可是欢迎仪式的一部分。”

  素素询问地看刘老师,刘老师笑了,问同学们:“这我也不清楚,是吗?”

  同学们齐声说:“是!”

  “等等。”周家川走上前来,对王连举说,“可你把咱们的校徽别倒了呀。”

  素素低头,果然别倒了,字朝下了。周家川摘下校徽,替素素重新别在胸前,对王连举说:“我干脆连欢迎仪式的最后部分也替你完成了!”

  于是也不管素素乐意不乐意,大模大样地拥抱素素,居然还贴了贴素素两边的脸颊。

  下面的同学们一阵起哄,王连举大声说:“你狗尾续貂,没有后边这一部分!”

  素素抗议:“我不是貂!”

  周家川对素素说:“你原谅他,他语文不好。我刚才那叫移花接木。”

  一名男声忽然大叫:“偷梁换柱!”

  另一名男声则喊:“篡位夺权!”

  刘老师制止大家道:“好了,都别闹了。人家不愧是重点中学转来的,连眼睛也比你们尖。校徽别倒了,怎么就人家坐在最后一排反而看到了,你们那么多双眼睛都没看出来?”

  周家川说:“老师,我会障眼大法。”

  王连举自认倒霉:“遇到了高手,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故作怏怏地归座了。

  “周家川,正好你旁边空着一个座位,李素素和你同桌!”

  “坚决服从。”周家川乐不可支,拉着素素的手走向座位,素素甩开他的手。

  下课后,在走廊里,周家川又拉住素素的手,素素又甩开说:“你别烦我好不好?”说完,加快脚步走掉了。

  周家川一笑,显出挺郁闷的样子。一只手拍在他肩上,他一回头,见是王连举和四五个男生,从他们表情看得出来,周家川已经和他们打成一片了。

  王连举说:“近水楼台,有时不一定先得月。”

  周家川问:“怎讲?”

  王连举故作高深地说:“那种飞檐吊角的楼台,反而把月影挡住了。”

  另一名男生也说:“明月无常圆之心,变成月牙的时候,更容易被飞檐吊角挡住。”

  周家川指着他们:“你们六中……”

  王连举纠正他:“咱们六中。”

  周家川笑了:“咱们六中男生,行啊!一个个都口吐莲花嘛!”说完跟他们亲热地勾肩搭背地走了。

  素素独自伫立在校园的一处僻静地方发呆,周家川、王连举他们远远地望着她。

  王连举问:“你转到六中来的原因,我们已经知道了,可她为什么转来啊?”

  周家川忧郁地说:“我俩情况太不一样了。我是我自己坚定不移地要转出重点中学,而我的父母几乎因此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她却是一向以自己是重点中学的学生为荣,但受了两个人的牵连,迫不得已。”

  其他几个男生议论开了:“因为她父亲在网上公布的那封信对不对?我们都上网看过那封信了……”

  “那封信是正义书,我们都是她父亲的网上支持者!”

  “另一个牵连了她的人是谁?”

  “还用问吗?当然是那封信的始作俑者了!”

  周家川听了摇摇头,王连举问他:“那是谁?”

  周家川却说:“天机不可泄露。我觉得,我们市似乎要因此刮起一股教育风暴……”

  市委王书记办公室里,王书记、李市长在和蒋副主席谈话,气氛显得很是压抑,相互之间的话语不时擦出火花。

  王书记说:“这个李一泓,这不是无事生非嘛!要求所有通过关系把孩子转入重点中学的干部,再都把自己的孩子转出重点中学,这……这不实际嘛!我和李市长,我们能那么不给省里的领导们留面子吗?”

  李市长说:“除非我俩别想当书记和市长了。”

  王书记又说:“反正我是不会同意让市人大讨论这么一份政协提案的。何况我和李市长的孩子也转来了。”

  蒋副主席沉思了一下说:“我的侄女也在市重点中学,也是杨校长特批的。咱们先带个头儿,一块儿把咱们的孩子转出重点中学?”

  王书记生气了:“这根本不是带头不带头的问题!带了头又怎么样?带了头就能把面子找回来了?你呀,我的春晖同志,你根本就不该主持召开这么一个会!那么多社会问题,那么多社会现象,讨论点儿什么不好,非得讨论教育,教育的问题是哪一个市怎么样就对、怎么样就不对的问题吗?是我们市发展过程中最突出的问题吗?最突出的问题,那还是一个财资紧缺的问题,还是一个穷的问题!”

  蒋副主席为自己辩护:“王书记,首先我得声明,召开这次会议并不是我头脑发热的想法,是常委杨亦柳同志的要求。当然,我个人也认为,政协召开一次关于教育的研讨会也有必要。诚如您刚才所说,社会问题很多,现象很多,都值得政协研讨研讨,发表发表看法。但教育公平与否的问题,在我们市确实是一个相当突出的问题。山里山外两重天,锦上添花花更红,雪中送炭盼无期,已经成了老百姓的普遍看法。以前,我们总是用‘先把蛋糕做大’这一种借口和稀泥,压着,束之高阁。但到底压到哪一天是个头儿呢?党中央国务院提倡发展和谐社会、共享改革成果、体现社会公平,你们二位也得同意,有些成果不是那么容易共享的?有些公平不是那么好体现的?相比而言,教育公平,那还是具有一些可操作性的?”

  王书记拍了拍提案:“那你蒋副主席也不应该在这上署名!上级还没任命主席呢,你这位副主席现在就等于是正的。你都署上了名,还作为一份政协的正式提案送来,不是将我们的军吗?你们政协叫我们市委市政府如何是好?”

  李市长也说:“我同意王书记的话。政协要帮忙,不要添乱!”

  蒋副主席张张嘴,一时说不出话。

  这时门开了,秘书小莫走进来:“网上的言论全都下载下来了,重复的合并了,也按百分比分类了。几位领导现在要不要看?”

  王书记一声不响伸出手。小莫交给他几页纸,退出去。

  王书记看了片刻,生气地往桌上一拍:“你们那个会的情况还抖搂到网上去了!七八位省里各级领导的名字被曝了光!你们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嘛!唯恐那些个网上的大嘴寂寞?”

  蒋副主席一听,神色不安起来:“这……我会后还一个一个打电话告诫过,坚决不许往网上捅……”他刚欲伸手拿那几页纸,被李市长手快拿了过去。

  王书记问:“会不会是那个李一泓干的?”

  蒋副主席摇头:“我想不会,他在医院里。”

  李市长指着一页纸说:“在网上,他那一口血,使他似乎成了英雄!”

  王书记问蒋副主席:“你对那个李一泓,了解多少?”

  蒋副主席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王书记挑明了问:“他是一个品质怎样的人?”

  蒋副主席回答:“我敢保证这个人的品质是良好的,民间口碑颇佳……”

  李市长撇撇嘴:“民间口碑,只不过是民间。如果一个人政治上不成熟,动不动哪壶不开提哪壶,经常添乱,那么这样的人,越是在民间有好口碑,反而越不适合进政协。”

  蒋副主席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李一泓同志成为政协委员,是一位深受我们尊敬的老常委去世前郑重举荐的,是经过统战部门调查了解,多方面征求了意见的。据他所言,到目前为止,他除了参加了政协的讨论,作了有准备的发言,其他什么暗中的小动作也没做过……”

  王书记又问:“这一点你也敢担保吗?”

  蒋副主席愣了愣,不言语了。

  王书记又说:“就在我这间办公室,因为伪劣大米那件事,我和他谈过一次话。老实说,他当时给我留下的印象也不错,我当然宁愿继续对他保留有那一种好印象。但是,一方面他通过自己的女儿为省里几位干部走杨校长的后门,一方面又煞有介事批评我们市的教育公平问题,这种做法可就不怎么样。”

  李市长放下那几页纸:“如果不是黄院长当面向我们汇报,我们还真不相信你们政协居然开了那么一次糟糕的会,真是多此一举。”

  蒋副主席谨慎地说:“我想,真相也许不是这样的。”王书记说:“与事实相比,‘也许’是没有说服力的。我看这样,这份提案,还是要压一压。暂时不转给人大方面的理由,也只能还是那样一句话——等我们把蛋糕做大。组织一些可以信任的人士,以绝对正面的看法,将网上那些自由主义言论冲一下,使其大事化小,由小而了,以不了了之为好。李市长,你认为呢?”

  李市长说:“同意。我们要对省里各级领导的面子负责。至于我市山里某些农村学校的实际情况,我认为我们要信任农民们的承受能力,不能说他们目前已经没有心理承受的空间。”

  “咱们就算达成共识了。”王书记转头对蒋副主席说,“对了,蒋副主席,请你让人送一份有关李一泓的个人材料来,我和李市长都希望对这个人多掌握一些情况。”

  蒋副主席面无表情,一声不响地站起来就朝门口走。

  王书记和李市长不禁相互对视了一眼。

  蒋副主席在门口站住,也不转身,也不回头,低声而语调缓慢地说:“如果我不在那一份提案上署名,那我以后在许多政协委员心里,也就一点儿威望都谈不上了……”说罢,推门而出。

  李一泓在病房里给几个穿病员服的孩子表演魔术,蒋副主席披件白褂子出现在门口,李一泓跟几个孩子说:“改天再给你们变,啊?”

  孩子们都懂事地离去了。

  李一泓和蒋副主席走在医院的院子里,走到了葡萄架下。

  “那天会上,我真失态。我没想到自己的心理承受力会那么差,一点儿小尴尬就吐血,太可笑了!”

  “那也不能叫失态,更不可笑!起码我不认为你可笑。”

  “我李一泓还从没在品质方面被人当众指责过,而且还被指责得哑口无言。”

  “真是黄院长说的那么回事?”

  “不完全是那么回事。我小女儿李素素当年是走了杨校长的后门进入市重点中学的,这事不假。我大女儿李春梅有一天来看我,也确实带了一份名单,说要帮几位省里的干部把独生子女转入到咱们市重点中学来。她央求我替她去求杨校长,我当时拒绝了,还严厉地批评了她,结果她赌气离开了家。那天您还没亲自带给我政协委员证呢,但我确实已经按一位政协委员的言行标准要求自己了。”

  “这我相信,可你当时为什么就不这么解释一下呢?”

  “我想,肯定是我大女儿她背着我,又打着我的旗号去求的杨校长,而杨校长办理了那一件事。无论我当时怎么解释,对杨校长不是都太不公平了吗?所以我当时没法解释,只有哑口无言的份儿。”

  “据我所知,你和杨校长,你们关系一直很好,她就没告诉过你?”

  “她那人,帮了别人什么忙,自己从来不会主动讲的。让我生气的是我大女儿,我们后来又见过一面,她居然也只字不提。这件事我实在难以原谅她。”

  “一泓啊,我们开会的情况上了网了,不是你搞上去的?”

  李一泓很意外,摇头否认。

  “那……会是谁呢?不瞒你说,王书记和李市长都很不满。站在他们的立场想想,那也能理解。”

  “蒋副主席,我李一泓以人格向您保证——除了在会前我和杨校长交流过看法,除了那一天到会发言,我没背着政协和您做过任何事。”

  “那一位农村小学的苏校长给你的信,也不是你弄上网的吗?”

  李一泓摇头:“会上我已经解释过了,那封信我丢了。”

  “是啊,你当时是解释过了。”

  “你也不相信我的解释?”

  “我是相信的,当时就相信。你们文化馆的老馆长,留下了一封对你的品质极为肯定的举荐信,所以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是不会轻易在人品方面怀疑你的。可现在,偏偏有人对你的品质提出了质疑。”

  “如果我给政协和您本人造成了什么不良影响,那么我可以主动提出,不当了。”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以后一定要牢记,政协委员虽然不是官职,但角色要求也是多方面的。政协是一个平台,以后你的参政意识,还是要以在政协这个平台上来充分体现为好。政协委员信托政协这个平台和渠道建言献策,这是与民间网上随随便便的自由言论完全不同的性质。这你也得明白啊!只明白不当‘两手委员’是不够的。”

  “蒋副主席,谢谢您这么爱护我。”

  “我也在你那份提案上署了名。我们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你得罪什么人,我也是得罪了的。”

  “这……”李一泓有点儿不知说什么好了。

  李一泓的手机响了,他走到一旁去接手机,是春梅打来的:“爸,是我……你气坏了?”

  李一泓声音很低,然而很严厉:“你还好意思叫我爸!你竟然对我只字不提那件事!”

  “爸,我想去看你,可又不敢。”

  “我明后天就出院,你不必来。来了我也不愿见你!”

  “爸,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不要说了,我现在不愿和你谈。”

  “爸,那我再问你一句话,只一句——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嗯?”

  “那……你是我亲爸吗?”

  李一泓一愣,春梅又问:“我是你亲女儿吗?”

  “你东拉西扯,莫名其妙,我不再跟你说下去了!”李一泓合上了手机,他转身再看蒋副主席时,蒋副主席已不在了,站在那儿的是护士。

  “领导走了,你该回病房打针了。领导让我转告你,政协明天会派车来接你出院的。”

  放学了,周家川、王连举等男生左右簇拥着素素,往一排自行车那儿走,周家川无话找话地说:“哎,素素,虽然他和《红灯记》里那个出卖了李玉和的叛徒同名,可他特有正义感,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王连举点点头:“希望以后你和我们几个都成为好朋友。”

  素素指着周家川说:“我郑重声明,我和他也不是什么好朋友,我们只不过曾是重点中学的同班同学而已。”

  周家川说:“是啊是啊,从初二就是同班同学。现在都成了六中的学生,不但仍同班,而且还同桌了。可以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历史性进展。”

  素素不再说话,飞身上车,向校门骑去。几个男生你看我,我看他,王连举对周家川埋怨道:“你跟她提叛徒不叛徒的干什么呢!”

  胡之详说:“放心,我觉得她根本没看过《红灯记》,不会影响你在她眼中的现实形象的。”

  王连举恼火地说:“叛徒王连举也不是我的历史形象!”

  许如风幸灾乐祸似的说:“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八百年前你们肯定是一家。”

  周家川提议:“好了,都别闹了。六中不是重点中学,离她家远了。不少重点中学的学生也把她当成叛徒了,咱们护送她一段路怎么样?”

  几个男生点点头,都骑上自行车驶出校门,向素素回家的方向追去。

  骑行在一条街巷中的素素发觉了尾随其后的男生们,一足点地,停住自行车,调了个头,向几个男生骑去。

  “你们盯梢啊?讨厌!”素素在他们眼前停住自行车,冷冷地说。

  几个男生尴尬了,面面相觑。周家川说:“我们只不过是想……”

  素素打断他的话:“谁管你们怎么想,不许再尾随我!”调转自行车,快速而去。

  在另一条街巷中,素素迎面碰到了杨亦柳,二人不约而同地下了自行车。

  “杨校长……”素素心情复杂地哭了。

  “素素,对新的学校还适应吗?”杨亦柳和蔼地问。

  素素点头:“还行……”

  杨亦柳叹口气:“你爸爸,怎么样了?”

  “他不许我耽误学习去看他……杨校长,我……我对不起您,我爸爸,他更对不起您……”

  “素素,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一向是咱们重点中学的优秀学生。我听曲老师说,她给你写的转学鉴定那也是很好的。至于我和你爸爸……你千万不要因为我们大人之间闹矛盾,就影响了你的学习劲头,啊?你的高考志愿,没有因为转到六中去而改变了?”

  素素点头,低头抹泪。杨亦柳欣慰地说:“这我就放心了,快回家!”

  望着素素骑上自行车驶远,杨校长也骑上了自行车。

  回到家,杨亦柳吃完药后,倦怠地坐在沙发上,看一眼电话,按下了收听留言的键:

  “杨校长,我是省教委刘主任的秘书小薛。刘主任很关注你们学校那边发生的情况,他希望你能主动给他打一次电话,向他汇报一下。”

  “杨校长,我是省财政厅阎副厅长的爱人。老阎让我问问你,网上的名单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事有没有什么背景?他很不安,也很生气。他不便亲自给你打电话,希望你往家里来一次电话,预先跟我通个气,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数。”

  “杨校长,我是徐安江。你的手机为什么一直关着呢?我们省台对宣传你们市的重点中学一向是不遗余力的。现在你们这么搞,我女儿还能安心在你们那儿读书吗?”

  杨校长烦恼地按一下停止键,叹口气,将头往后一仰。

  门铃声响了,杨校长不情愿地起身,走到院子里,隔门问:“哪位?”

  “是我,黄礼学。”

  杨亦柳开了门,淡淡地说:“稀客,请。”说完,径自转身往屋里便走。

  进屋后,杨校长淡淡地说:“坐。”

  黄院长刚一坐下,杨亦柳又说:“有何贵干,说。”显然,她并不因为黄院长在会上替她鸣不平,而对他心生好感。

  黄院长将礼品袋往起拎了拎,又放下,微微一笑,故作拘谨地说:“也没什么给您带的,朋友从美国寄来的保健药品。我一想到您是更需要的人,就没舍得吃。您可别卷我面子,来个拒收。”

  “好,我收下。我这人,从不拒绝别人的好意。”

  黄院长笑了:“那天会后,我心里一直不安。李一泓他对您太那个了……我怕您想不开。我将来要给政协提意见的,也不能随随便便什么人都给个政协委员当当……”

  杨亦柳打断他的话:“李一泓成为政协委员,那是经过统战部门和政协双方面进行了资格审查的,不像你说的那样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黄院长表情不自然了:“那是那是,但也不能只看重民间口碑,还要看政治素质对?他那种人,哪有什么政治素质可言呢?”

  “黄院长,咱们不谈李一泓行不?你就说你的事。”杨亦柳有些不耐烦。

  “好,好,那我就开诚布公。亦柳同志,今年年底明年年初,咱们市一级政协就该换届了。我呢,算这届已经当了两届政协委员了。我知道,一般而言像我这种情况,连当三届的可能是较少的。除非我下一届,能够成为常委,才有机会继续保留在政协里,是?”

  杨校长不动声色,听着而已。

  “您看,我该怎么办呢?我跟别的委员不一样。有些委员,他们连续当了两届,参政议政的热忱就消退了。可我相反,我参政议政的热忱,却与时俱进,更加高涨了……”

  “你想在下一届进常委?”

  黄院长并不正面回答,从包里取出一份软装订的纸,双手向杨亦柳呈交:“这是我的一份个人总结。我当两届政协委员以来为促进和谐社会所做的一切事情,以及我的所有提案,包括……假如我下一届还是的话,我对自己的一些自我要求。”

  “给我干什么?”

  “也不只是给您,每位常委都给了一份。希望你们大家对我的积极愿望,能有种超前的了解。不,仅仅了解是不够的,还希望给予理解。”

  杨亦柳接过去,见首页上赫然打印着“政协委员黄礼学个人总结汇报”。

  “你还够认真的。”杨亦柳随口说了一句。

  “我当然认真啊!亲自校了两遍,敢保证一个错别字都没有。”

  “几位副主席,你也都送给他们喽?”

  “对,都是我亲自登门送的。”

  杨亦柳放下他的汇报,看着他说:“黄院长,我也想开诚布公地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不便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您问,只管问,没有什么便不便的。什么问题,我都愿意毫无保留地回答。”

  “你是怎么知道李一泓的女儿那一份干部名单的?”

  黄院长愣住了,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个女人会有这么一问。

  “不错,你在会上揭发的是事实,是有那么一份名单。但这一件事,在咱们市里,除了我自己清楚,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也只不过批准了那些干部子女入学,但连他们的班主任,也不知道他们父母是些省里的干部。”

  “这……”黄院长语塞。

  “不可能是李一泓或他的大女儿告诉你的?”杨校长的目光紧盯着他。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

  “难道是那些学生中某一个的家长?”

  “也……也……”黄院长支支吾吾。

  “也不是?不便回答,那就算了。我并不是非要知道才可,只不过心里有点儿纳闷罢了。”

  “我……我当初揭发,纯粹是冲着李一泓去的。他那么攻击您,我看不过去。”

  “他那也不能算是攻击?看法不同,观点不同,相互激烈地争论,那不是政协常有的事吗?”

  黄院长不自然了:“是啊是啊,但我可是出于维护您……”

  这时门铃又响了,黄院长趁机起身,巧妙地掩饰了尴尬:“您别动,我替您去开门。”

  来的是曲老师和李副校长,二人进屋后,杨亦柳对黄院长礼貌之至但不冷不热地说:“你看,我的同事来了,我们还有工作要商议,就谈到这儿?”

  黄院长只得拿起自己标志性的公文包,连连点头:“行,那……我的那个、那个……您多……啊……”

  杨亦柳将他的汇报放入抽屉,同时对曲老师说:“曲老师,请你替我送送这位客人!”

  曲老师回到屋里时,杨校长和李副校长都已坐下了。曲老师也坐下后,杨校长皱着眉,大不以为然地说:“中国的汉字,真是多义啊!我上中学时,‘跑’字没现在这么多的意思。难怪有人跟我抱怨,现在当语言学家更不容易了!”

  曲老师和李副校长不由对视一眼,曲老师说:“校长,咱们重点中学的学生和六中的学生打起来了!”

  杨亦柳吃惊地问:“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双方有受伤的吗?”

  李副校长说:“曲老师没说清楚,不是相互之间的身体攻击,是在网上展开了口水大战。咱们重点中学的学生,当然都全力捍卫本校的光荣,可越来越寡不敌众。其他中学的学生,几乎都站在六中一边攻击咱们重点中学,咱们一些学生和老师都气哭了。”

  杨亦柳松了口气:“曲老师你吓我一大跳。”

  “我看参战的不光是学生,形形色色的大人也不在少数,今天一天点击率就翻了几倍……”曲老师拿出了厚厚一摞纸,念道,“我市重点中学,好比古代帝王的爱妃宠妾,金屋藏娇,御林护美,红烟罩之,紫光环之……校长您听听,这能是学生的语言方式吗?”

  杨亦柳轻叹一口气:“是啊,不太像学生话。可也不一定,现在的学生,都爱在网上转。”

  李副校长说:“也许我们的某些同行也参战了。他们看着咱们学校突飞猛进的发展变化气不打一处来,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校长你看咱们该怎么办呢?不采取些措施会失控的呀!”

  杨亦柳想了想,果断地说:“这样,你们马上回学校去,第一,暂时关闭我们重点中学的校园网;第二,李副校长你负责一下,明天通过有线广播向全校师生颁布纪律,要求不参与论战,不接受采访,不在校园内谈论此事,更不许与外人谈论此事!”

  李副校长还是有点担心:“仅靠几条纪律,恐怕也限制不住啊!”

  杨亦柳说:“那就考试。隔一天考一次。非常时期,非常策略,每天考一次也行。不研究了,就按我说的办!我也不多留你们了。”

  李副校长和曲老师双双站起来,杨亦柳说:“曲老师,你把那几页纸留下,我要认真看一看。”

  晚上,穿着睡衣的杨校长坐在床上,翻看曲老师留下的厚厚一摞纸。她摘下眼镜,揉眼眶,揉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李一泓啊李一泓,你呀你呀,你看你把事情搞到了什么地步!”

  又看一会儿,手机响了。杨校长从床头柜上拿起了手机。

  “一泓?你在哪儿?”她很意外。

  “我在往家走的路上。估计现在已经十一点了,不愿让你下床接电话,就试着给你打一次手机。怕回家后再给你打,让素素听到不好。”此时,李一泓正孤零零走在路上。

  “你怎么会在路上?”

  “我留下纸条,偷偷出院了。亦柳,我对一切表示深深的歉意,但我的观点并没有改变。如果我哪一点做得不对,那也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我不愿做‘两手委员’。我希望在这一点,你仍是最理解我的人。我现在觉得很孤独……”

  “我现在更觉得很孤独。太晚了,你快回家,我困了。”

  她放下手机,刚拿起那一摞纸,电话响了。

  心烦意乱地放下那一摞纸,她不想接,可电话响个不停,她只得离开卧室去接电话。

  电话另一端隐隐传来一个男人愤愤的声音:“杨校长,杨亦柳同志,有你这么办事的吗?你在搞什么名堂?你要是不同意接收我儿子转学,那你可以明说嘛!为什么生米做成了熟饭,现在又要把我的职务和名字公布在网上?”

  杨亦柳嗫嚅道:“那、那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会是谁?”

  杨亦柳生气了,大叫:“你问我,我问谁?!”

  她啪地摔下电话,还不解气,又将电话线拔了。做完这些,她再也忍不住,双手捂脸,无声地哭了。李一泓已走到家门口,他又一次怀着希望按手机,还是不通。他仰脸看看夜空,深吸一口气,揣起手机,推开了家门……【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