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起精神强作笑颜，问道：“梁大人带兵登门，何事？”
梁鍙老脸一红，指指身后的李凤林等人：“明人不做暗事，在下已经归顺大清，现在陪同李凤林将军前来贵府，是想问问绍武帝在没在你这里。如果在，顺顺当当地交出来，免得兵丁搜府，影响了咱们的同僚情谊。”
何吾驺闻言连忙向李凤林施了一礼：“下官见过李将军。说实话，昨天绍武帝确实曾经驾临寒舍，只是在下没有让其迈进府门。”
李凤林冷冷一笑：“此话当真？你可是他手下的近臣大学士啊！”
何吾驺朝旁边一闪，笑道：“将军如果不相信，可以让人进府。您看下官穿戴整齐，其实正想去行辕向李成栋大人报到。有这么好的立功机会，我焉能隐瞒不报？焉敢窝藏失势帝王，祸及家人。”
李凤林笑道：“大人此话有理，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本将军代表族兄李成栋接受何大人投诚。既然现在我们已经是一家人，请何大人想想，绍武帝能去什么地方？”
何吾驺朝身后的外勤管家说：“快些告诉李将军，昨天是谁和皇上在一起？你扔给了他们几件衣服?”
管家吓得结结巴巴：“没有别的人，只有两个老太监陪着，我隔着墙头扔出来了两身下人们穿的破旧衣服。”
李凤林“歘”地一声拔出宝剑，信手挽了个剑花，将剑架到管家的脖子上，声色俱厉地喝到：“说的是实话吗？现在坦白还来得及！”
管家吓得双腿一软，“咕咚”一声跪倒在地，泗泪交流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若有半句假话，情愿死到乱刀分尸之下。”话未说完，一阵腥臊之气弥漫开来，一股液体从其身下洇出。
何吾驺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说：“李将军，西城门北边有座废弃的城隍庙，时常有些无家可归的人在那里存身，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李凤林点点头，将宝剑收起，对身后的军兵说：“留下一些人在这一带警戒，其他人跟我们走。”说着，朝一个游击将军使了个眼色。
那游击安排人在何府前后门把守，自己监押着那个管家跟上来。
昨晚，绍武帝跟着李公公躲躲藏藏，竟然摸到了一个破败的庙院，里面墙倒屋塌，垃圾遍地。在大殿和偏殿里，躲藏着三四十个形容槁枯衣不蔽体的叫花子，男女老少依偎在一起，惊恐地打量着他们二人。
绍武帝倒抽一口冷气，压低声音不满地问：“来这里干什么？”
李公公指指天，几乎用耳语说：“天晚了，家家户户避乱兵关门闭户，皇上到哪里投宿？夜晚寒风刺骨，我们总得找个地方避风。”
绍武帝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仿佛看见满屋子虱子跳蚤老鼠虫蚁在爬。他看到一间偏殿里射出微弱的烛光，便走了进去。
偏殿角落里有一堆稻草，稻草里坐着两个面孔黝黑的男女在吃东西。男子抬起头看着他们，用嘶哑的声音说：“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赶快给我滚出去！”
李公公是太监中会些武艺的人，挺身朝绍武帝身前一挡：“放肆！大胆！怎么给皇——老板说话呢？”心说好险，差一点儿说出皇上来，还好奴才随机应变改成了老板。
“黄老板？笑话，老板会来我们叫花子的地方？吹牛也靠点谱儿嘛。”那男子一笑被饭噎住了，连声咳嗽起来，差点儿背过气去。
朱聿鐭推开李公公，沉声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人难免有倒霉背运的时候。老板就不能被抢被骗倾家荡产吗？少见多怪！”
“就是，我们开国皇帝洪武爷不得地时，不是曾讨饭放牛当和尚吗？”李公公又挡到了皇上面前，警惕地看着那两个吃饭的人。
“哟哟哟，我的天哪，你老干脆说他就是皇上得了，反正大明朝有皇上要饭的传承。吾皇万岁，您老用过晚膳了吗？让老奴伺候您用膳，然后咱们翻牌子挑嫔妃伺候您就寝，请圣上示下。怎么样，像吗？老子当年唱戏不倒嗓的时候也装过帝王将相。装呗，谁怕谁呀？”
“任团长您忘记了，唱戏的角儿也叫老板。说不定这位黄老板也和您一样，也是被仇家毁了嗓子抢走剧团的可怜人呢。”那女人说。
哑巴嗓子笑了：“哪能那么巧？好，看在你们也是可怜人的份儿上，今晚本团长开恩，让你们在本团长的寝宫暂歇一晚，明日早行。”说着，将那堆稻草里面一条烂渔网似的被子拽起来，示意他们把稻草匀走一些。
“团长，今天城里来了辫子兵胡乱杀人，家家关门闭户，大伙儿没有要到东西。请团长坚持一晚，明早小的们早些出去赶饭馇。”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子小心翼翼地进门，向那两个人报告着。
“好了，我和夫人把中午剩下的东西吃了。告诉大家，出去讨饭时放机灵点儿，千万别往乱兵跟前去。千条万条，活命第一条。”
“晓得了，团长和夫人晚安。”那人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李公公把稻草摊平，将那条被子铺在稻草上，示意皇上坐下。
那位女人说：“你们两人也是一条被子吗，那就不能铺在底下，得盖到上面，后半夜冷得很哩。”
朱聿鐭今天跑了半天，早就又冷又累又饿，也顾不得矜持了，一屁股坐到稻草上，斜倚着冰冷的墙壁，拍拍身旁的地方，示意李公公过来睡觉。李公公连连摆手，心说奴才什么身份，敢给您一起睡觉？朱聿鐭瞪了他一眼，又使劲拍拍，李公公才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团长指指庙宇后墙的窟窿说：“夜里要是想方便，就从那钻出去朝后走，留神些脚下。你们躺好，我可要吹灭蜡烛了。今夜点多了，明天后天就该摸黑了。”
没有了那点儿烛光，殿内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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