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垂珠清醒了。
她丢掉手里扭动的黑老鼠,定睛一看,床上还有五六个灰黑色的小东西,正在跳窜爬动。
外间的香芹听到动静,赶紧点了油灯,披着外衫进来查看情况。待瞧见那些拖着尾巴来回窜动的老鼠,她吓得扔了灯,抱头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垂珠被吵得脑子嗡嗡响。
她按住怦怦直跳的额角,敏锐地捕捉到窗外有噗嗤笑声。系好衣裳推窗去看,却只见到飒飒作响的竹林。窗户底下靠近墙根的位置,印着模糊杂乱的脚印。
谢垂珠轻轻哈了一声。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国子学的学生,以至于对方要拿这种手段折腾自己。不过,就扔些老鼠么?
就这?
这种小儿科的欺凌,是觉得她胆怯柔弱不堪一击吗?
那她不配合演戏岂不是说不过去?
谢垂珠关死了门窗,从扣锁的小盒子里取了一柄袖珍匕首,招呼香芹用大扫帚抓捕流窜的老鼠。抓到一只就弄死一只,最后把这些尸体埋到竹林里,权作肥料。
随后,她点亮了屋内所有的灯和蜡烛,让这间寮舍彻夜通明。
第二天早晨,谢垂珠按照学监给的单子,去一个叫做明明堂的地方听课。路上,她神色疲倦,不时抬起手来遮掩嘴巴,连连打呵欠。
负责盯梢的孟梁将这情景收进眼底,转而报给桓不寿。
桓不寿翘着腿,躺在榻上扔葡萄吃。冰过的紫晶葡萄装了满满一碟,
就放在手边。他摘一颗,往空中抛一颗,张嘴稳稳叼住。
嘎嘣。
葡萄表皮被牙齿咬破,酸甜汁液混合着柔软果肉,流进燥热的咽喉。
“你说谢轻舟点了一整夜的灯,今早还犯困?”
桓不寿嗤笑,“果真是个胆小的,这么点儿惊吓都受不住,怕是熬了一宿。”
孟梁用力点头:“是啊,瞧他那样,也不是胆子大的人。哥,那咱就不吓他了?”
“为什么不?”桓不寿抬脚踹他,“这叫下马威,后头的日子还长呢!”
孟梁被踹得仰倒。
“可是,谢轻舟还得念书。念书的人,最怕心境受影响。”他重新趴到榻边,真情实意道,“我看他挺乖的,不是坏人,就让他安安静静念书做功课嘛。”
桓不寿噌地翻身坐起来,抓起装葡萄的碟子,往这傻大个儿脸上扣。
“要你指教我?要你指教我?而今留在国子学的有几个坏人?全他娘一堆废物,是烂泥扶不上墙被家里赶出来的废物!听见了么,废!物!”他气得笑起来,浅色瞳孔仿佛烧着了火,“我倒情愿谁能坏了心肠,出去作威作福,那叫出息!可我们都缩在这种破烂地方!他谢轻舟也一样,若不是没有出息,能发配到国子学来?他凭什么去听课,去念书,装得像个正经人一样,恶不恶心?呸!”
孟梁被打得面红耳赤,一边忙着捡满地滚落的葡萄,一边求饶:“哥你别恼,我就随口说一句
,你别恼……这好端端的葡萄,多贵呀,砸坏了就不能吃啦。”
“爷不缺这点儿葡萄!”桓不寿一脚蹬开他,“你觉着稀罕就拿去吃,八辈子没见过好东西的穷傻子……”
孟梁欢天喜地:“哎。”
桓不寿重新躺回榻上,懒懒挥了挥手,交待道:“记得把我的功课做了,有几个老头儿挺烦人的,不听他们讲学,还要交文章。”
……
谢垂珠来到明明堂。这间学堂挺宽敞,摆了二十多张案桌,然而落座者寥寥,拢共不到七八人。
就这七八人,有的趴桌子睡觉,有的聚在一起打双陆。听课单所示的时辰已到,仍然没有先生出现。
谢垂珠也不知道是哪位先生授课。学监给的单子只写了什么时辰去哪里听课,一天安排了四五个地方,加起来总共需要花费四个时辰。
她坐着独自翻了会儿书。学堂里也没人搭理她,只有几个无聊家伙对着她交头接耳,不时发出窃笑声。
也不知是笑她昨夜的遭遇,还是笑话她被谢予臻塞进国子学。
又过了一刻钟,总算有位老态龙钟的儒生夹着书卷走进来,慢悠悠坐在位子上,慢悠悠捻开书卷,咳嗽一声:“今日我们继续讲《春秋》。”
谢垂珠不免有些失望。
根据她先前打听到的消息,奚惑年纪在五六十岁,没这个儒生老。
整堂课枯燥又乏味,就一个儒生端着书念诵句子,声调毫无起伏,堪比催眠神器。谢
垂珠强撑着困意听完,按着单子去下一个学堂。
来讲学的先生,依旧不是奚惑。底下听课的人更少了,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谢垂珠接连去了四个地方,听了四堂念经一样的课,踏出门槛时脚步都是虚浮的。
救命,她终于明白,为何谢予臻听到她要去国子学时眼神那么失望了。学风不学风的无所谓,学生捣蛋胡作非为也不是重点,关键是就没个好好上课的人啊!
本着坚持到底的信念,谢垂珠经历短暂的休息,再次走向陌生的学堂。路上飞来横祸,有个脑袋大的鞠球凌空而来,稳狠准地砸中了她的脑袋。
谢垂珠摔倒在地,捂着晕眩疼痛的太阳穴,久久没有说话。
“砸到你了?”
有少年迈着轻快的步伐跑过来,捡起鞠球,毫无歉意地提醒道,“走路要看路,又不是瞎子。”
谢垂珠抬眸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睛黑漆漆的,无端让对方心里发虚。
但谢垂珠很快又垂下眼帘,爬起来整理衣襟,笑笑道:“你说得对,走路要看路。”
少年轻嗤一声,抱着球跑了。
其实谢垂珠记得他的脸。昨天刚进国子学,就是此人躲在树冠里,因一枚扔错的猪尿泡大喊大叫。
而桓不寿,显然是这些人的领头羊。
那么,她接连受到欺凌,是否出自桓不寿的授意?
谢垂珠眯了眯眼睛,抱着书往学堂走。她无意探究欺凌的原因,因为原因对她而言毫无意义。重
要的是,她要借着这欺凌,演好一个无辜单纯的谢轻舟。
踏进学堂门槛,有唱歌般的吟诵声悠悠传来。
“乐,所以修内也;礼,所以修外也……礼乐交错于中,发形于外,是故其成也怿……”
谢垂珠向前望去。
居中的正位上,有一长须鹤发老人,着绫袍,执竹简,头发用巾帻规规矩矩包着。他半阖着眼,微笑念诵竹简字句,仿佛已然沉浸其中,不问周遭人与事。
谢垂珠突然福至心灵。
“奚先生。”
她唤道。
老人抬起头来,便看见身着月白衣衫的少年郎立于门内,眉目清淡神情安静。一鞠,是为礼。
“学生谢轻舟,拜见先生。”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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