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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晚上,素素和秀花姑嫂二人躺在床上说话。

  “爸哪儿去了?”秀花问。

  “准是又到我们杨校长家去了,他一有心事就到杨校长家去。”

  秀花坐起,看素素,略带疑问地说:“他们……好着呢?”

  “不是一般的好。”

  “你瞎说!人家杨校长什么人物?人家可是手眼通天的女人!”

  素素也坐了起来:“我爸就不是人物了吗?!报上都登了,我爸那也算是一位文物专家。要是论到太极拳,全省谁敢跟我爸相提并论?现在,他俩差距更小了。”

  “怎么就更小了?”

  “还用问啊?都是政协委员了嘛。”说完,素素心事重重地轻叹一口气,又直挺挺地仰倒下去。

  秀花愣了会儿,也缓缓躺下。

  “嫂子……”

  “嗯?”

  “你说,你说要是……”

  “说呀!”

  “要是我们杨校长哪一天成了我的后妈,你什么态度?”

  秀花又猛地坐起,定定地看素素。

  “你快说啊!”素素催促。

  “归根结底,他是你爸,只不过是我公公。我可不掺和你们李家的事儿。”

  “谁叫你掺和了?我只不过问你一种态度。”

  “我没态度。公公的事儿,我做儿媳妇的还是少说为好。”秀花若有所思,又躺下。

  “你倒挺狡猾的。”

  秀花打了素素一下:“怎么说你嫂子呢!依我想嘛,也怪好的。那你们杨校长,不就成我婆婆了吗?我和你哥也能借不少力、沾不少光呢。你爸那人,我和你哥能指望上他点什么呢?连当一位政协委员,都当得乱七八糟的。”

  杨亦柳穿着睡衣躺在床上,正陷入思考。手机响了,她起身找手机。终于找到,刚一拿在手中,手机又不响了。

  李一泓站在杨亦柳家小院门外,失望地揣起拨不通的手机。他弯下腰,从清洁的地面上捡起两个烟头,用纸包起,转身再望一眼紧闭的院门,心有不甘地走了。

  刚走几步,他的手机响了。

  “一泓,你在哪儿啊?”手机中传来杨亦柳的声音。

  “刚从你家院门前离开没几步。给你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只好打你手机……”

  “那,你就给我回来!”

  李一泓刚回到小院门前,门开了,他推门入内。穿着睡衣、拖鞋的杨亦柳闪在门旁说:“我穿这身可不好意思出院门……”

  杨亦柳将李一泓请进屋里,首先把烟灰缸摆在茶几上,接着为李一泓沏茶,说:“过几天政协要组织一次关于教育工作的讨论,我在写发言稿,所以就把电话关上了。”

  李一泓歉意地说:“本不想来的,怕打扰你,都到你家门口了,还是有点不敢按门铃。”

  杨亦柳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嗔道:“毛病!我这儿还是什么大干部家?”从沙发上扯过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又说,“反正你也不是外人,我不换衣服了啊!”

  “你穿旗袍好看!”

  “少来!这是旗袍吗?这是睡衣。土老帽!”

  “今天下午,我一直犯嘀咕……”

  “因为上午的会?”

  李一泓点头。

  “怕自己的发言给领导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李一泓又点头。

  “还想知道,饭后领导留下我们几个又讨论了些什么?”

  李一泓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笑:“唉,我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你觉得我很可笑是?”

  这下轮到杨亦柳摇头了。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了。要是违反什么原则,那就不要告诉我……”李一泓心里有些没底。

  杨亦柳笑了,她亲昵地轻轻拍了拍李一泓的手臂,温和又友爱地说:“你也不要自己觉得自己可笑,这很正常。我刚当政协委员的时候,多少也有过你这种心理。我这人你还不了解——直筒子,心里怎么想的,没轻没重,全然不管领导们的感受,只图一时痛快,咚咚咚就说了。一说完,自己倒痛快了,可一瞅人家领导们,脸色不好看,自己心里又后悔。不少人刚当政协委员时,也多少都有过这种情况。而且呢,我还要告诉你,以前曾有过这样的事:某位领导恼火了,说哪个人素质太低,下一届不许他当了。结果下一届,那个人就不是了。兴许不是人家素质太低,人家不过说了几句他领导不爱听的话而已,很可能还是不无道理的话。是他当领导的素质太低,听了几句自己不爱听的话就以权否定……”

  “你这种话,在政协敢说吗?”

  杨亦柳庄严地说:“怎么不敢说?如果连这种话都不敢说,那一位政协委员,还剩下多少敢说的话了?”

  李一泓怀疑地笑笑,掏出烟来,吸着一支。

  “你不信?”

  “有点儿。”他端起杯子,饮了一口茶。

  “凉了?”

  “正好——心里燥热。”

  杨亦柳又笑了,拿起烟盒:“我也陪你吸一支。”

  看着口中吐出的一缕烟,杨亦柳又说:“只吸过两次。一次是在师范的时候,毕业前,究竟要不要到中学教书,思想很矛盾,也是觉得好玩儿。还有一次,就是知道得了癌症以后……”

  李一泓扭头看她,从她手中拿去烟,欲按灭。杨亦柳扯住他,说:“别,浪费了多不好!”

  李一泓将两支烟都按灭了,柔情地说:“听话,我也不吸了。以后我在你这儿也不吸了,不能让你受二手烟的危害!”

  “一泓,你一定要相信,政协还是一个话语权比较宽松的平台。你想嘛,大多数人既然能够当上政协委员,那就证明他的素质,已经经过了多年的社会检验和评价。在政协委员中,非党人士占有一定比例,平常话语表达方式都挺个性化。让人家当政协委员,不就是希望经常听到不同的声音,促进国家民主进程嘛!党中央越来越重视政协的作用。各级领导干部,也越来越虚心了。我刚才说的,那是个别现象,以前的事。那样的领导干部,极少了。你呢,也大可不必谨小慎微的……”

  “我并不在乎下一届还是不是。但是,我很在乎自己这一届当得好不好。”

  “你当得很好啊!从上午的发言就看得出来,你进入角色很快。实话告诉你,书记、市长、咱们的蒋副主席,对你印象都很好,对你发言的评价也很高。四个字:坦率、真诚……”

  “那伪劣大米的事,他们究竟打算怎么处理呢?”李一泓急切地问。

  “我就猜到了,你心里最放不下的其实还是这一件事。对于那些既愚弄农民,又唯利是图的人,那还是必须一查到底,追究法律责任的。食品安全,确实已成为危害人们健康的大患。这一点黄礼学他说得倒一点没错。但是对于卷入的农民,则要区别对待。那么多户农民都卷入了,不讲政策是不对的……”

  李一泓由衷地说:“你……越来越像领导干部了。”

  杨亦柳亲昵地推了他一下:“去你的,我这叫成熟!”

  “中午黄礼学堵在我家门口,跟进屋,冲我发了一大通火,要不我心里也不会有什么不安的……”

  “哦?黄礼学这位同志啊,叫我怎么说他好呢……你们感情很深?”

  “可以这样讲。当年我们是一中同学,又都是农民子弟,自然很谈得来。他比我早从农村调到城市两年。我也抽调到城市以后,他对我挺关照的。后来,都忙了也就逢年过节两家还走动走动……怎么,你对他有什么成见吗?”

  “他呀,太聪明,又小心眼儿。比如上午的会,伪劣大米事件,明明是你举报的,他却搞出一份什么所谓的‘详尽材料’,把他的名字署在前面,还要抢先发言。没有领导到场的会,他发言从不那么积极,这就太过聪明了。因为和某些农民的官司,他一说到农民,动不动就是刁民刁民的,这就未免太小心眼儿了……”

  李一泓一笑:“聪明的人都有点小心眼儿,好比……好比学校里,近视眼的学生,写的字都比较小……看人,还是要多看长处。他办养老院,毕竟是一件对社会有益的事。”

  “你的比喻有意思——近视眼镜的度数越高,笔下写出的字越小,却忘了别人并没有戴着有放大效果的近视镜。”杨亦柳一笑,又说,“我是不是太尖刻了呀?”

  李一泓也一笑:“有点儿。”又喝一口茶,放杯时,望到了门上的表,“哎呀,都十点多钟了,我得走了。”说罢站起身来。

  “我忘了告诉你,可能明天王书记还要单独再和你谈一次呢。”杨亦柳边说边往屋外送李一泓。她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幸好被李一泓扶住。李一泓扶得很艺术——一手扶住她左边的胳膊肘,一手从右侧揽住了她的腰,如同跳交谊舞的那一种扶法。

  “这该死的门槛,绊了我好几次了!”

  “太高了!哪天我来给你换道低点儿的。”李一泓欲收回双手。

  “别……”

  二人目光相对,杨亦柳满目醉人的深情,李一泓不禁柔情地轻呼:“亦柳……”

  “有时候,我真想强迫你娶了我……”

  “用不着你强迫,我满心里都是愿意!”

  “可我,是个患绝症的人……”

  李一泓将她拥抱在胸前:“亦柳,你不知道我内心里有多尊敬你。你是个好样的女人,顽强、乐观、热爱生活,也热爱事业……”

  杨亦柳的一只手轻放在李一泓的嘴上:“一泓,抱我一会儿……”

  李一泓遂更柔情地拥抱着她。

  这一夜,杨亦柳失眠了。不经意间,她想起了一段医院里的时光……

  李妻望着窗台上的鲜花说:“好羡慕你,有那么多人轮番来给你送花……”

  “除了老师们,多数是学生——在校的,工作了的……”杨亦柳说。

  “桃李满天下的人,真幸福啊!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给我送过花呢!”

  “我也羡慕你啊!你丈夫他人多好啊!天天都来看你,不但想方设法给你送来你想吃的,有时候还读书读报给你听,对你那么体贴,那么有耐心……”

  “我这一生,只一种福分,就是有缘成了他老婆。他年轻的时候,那才叫多才多艺,还发表过诗呢!一下子又回村当农民,那也一点没沮丧,第二天扛起锄头就下地。年底你猜怎么着?结算下来,全队工分他挣得最多!隔年大伙选他当队长,操心多了,工分反而挣得少了,那他也不抱怨。这几年,让我的病拖累得他什么心思都少了,笑也少了……”

  “谁说我笑少了呀?”随着话音,李一泓进了病房。他一手拎包,一手拿着一大簇花——不是花店里卖的鲜花,而是一簇自己搭配的野花。

  “看,你丈夫不是也给你带花来了吗?”

  “他带来的花,怎么能跟别人送给你的花比呀?”

  “那是不能比。可我知道,你心里最喜欢看到的,是咱们村后那山上开的野花。这可是我趁昨天是星期天,骑自行车回到村里,亲自上山为你采来的。”李一泓笑着说。

  正巧小护士进来,接过花说:“我去找个瓶子插上。”

  李一泓从包里一一往外取东西:“这是你爱吃的韭菜鸡蛋馅饺子。这季节买不到韭菜,春梅在省城买到了,托人捎回来。我来之前,和素素现包现煮的。这是你洗换的内衣袜子……杨校长,前天我来,听说你想吃豆腐脑,我路过一家小饭店,正巧有卖,就给你买来了,肯定还热着。你不是说想读《战争与和平》吗?我也为你借了一套……”

  他将盛豆腐脑的杯子和四卷书放在杨亦柳的床头柜上。

  杨亦柳对李妻说:“我不仅羡慕你,简直还嫉妒你了!”

  李一泓笑了。

  “你看他一听别人夸他,笑那傻样儿!”

  “他笑得挺有味的嘛!”

  小护士进来,将插在瓶子里的野花摆放在窗台上。李一泓掏出口琴,问小护士:“允许吗?”

  小护士点点头:“当然允许。我们院长说了,像你这样能经常给病人带来快乐气氛的家属,医院是非常欢迎的!”

  于是,李一泓倚窗吹起了口琴,一脚还踏着拍子。李妻和杨亦柳,一个吃着饺子,一个吃着豆腐脑,都愉快地看着李一泓。而病房门口,其他病房的患者也被吸引来了……

  终于有一天,李妻的病床空了,李一泓坐在床边,如呆如痴。

  杨亦柳看着他,下了床,无声地走到他跟前:“老李,你要节哀啊!”

  李一泓捂脸,双肩耸动。杨亦柳不由自主地将他的头轻轻地搂入自己怀里……窗台上的鲜花和野花,都仍开得那么美……

  翌日,李一泓来到市委。秘书小莫把他引领到办公室门外,推开门说:“王书记,李一泓同志到了。”

  王书记迎上前来与李一泓握手,之后将李一泓请入里间。秘书分别为二人沏好茶,退出之际,王书记说:“小莫,别让人打搅我们。”

  王书记掏出烟摆在桌上,指着敞开的窗子说:“在我这儿吸我的,我预先已经把窗子敞开了。”

  李一泓实诚地说:“行。”

  “一泓同志,请你来,就是想和你继续谈谈伪劣大米的事情。我是代表市委市政府来和你进一步协商的。我们也更广泛地征求了一下政协其他委员和人大代表们的意见,大家比较一致的看法,首先是食品安全问题,确乎非同小可。各级政府一旦发现加工、制作和销售伪劣食品的现象,就一定要顺藤摸瓜端掉窝点,严肃查处。该惩办的,必须惩办,不可姑息。这一点基本上达成了共识。不知道关于这一点,你是不是另外还有什么看法?”

  “王书记,您也许误解了。我前天会上的发言,并不是要主张姑息的意思。”

  “我向你保证,多数同志并不认为你就是那么一种意思。至少,我和李市长、政协蒋副主席不那么认为。”

  “那我赞同你刚才的话。”

  王书记欣慰一笑:“很好!我很高兴我们也达成共识。你那天的发言,给我和李市长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们这个市,因为是一个目前仍较贫困的市,所以,干部队伍反而很不稳定。某些人被发现是一位好的干部苗子了,上级常常就会习惯性地考虑,安排他到一个穷困的市锻炼锻炼。这是一种思维定式。锻炼锻炼,时间自然不会太长。一批又一批,我们这一个贫困的市就似乎成了干部轮训基地了。这对于一个市,尤其是一个贫困市的可持续发展,自然是非常不利的……”

  李一泓连连点头:“对,我主要就是这么一种意思。我是一位新增补的委员,第一次开有那么多干部参加的会议,心情一急切,表达上就不那么清楚了……”

  “据我们了解,以前还没有人对这个市的发展提出过问题。你是一针见血,把问题捅到根子上了。‘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毛主席的这句话,看来至今还是对的。所以,我和李市长、蒋副主席都很感谢你。我们已经指示工作人员,把你在会上的发言整理一下,经你过目同意,将呈交省委省政府。我们省的贫困市不仅这一个。你指出的问题,应该引起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视……”

  “王书记,你们……你们想得太周到了,真叫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接下来我要和你协商的问题是——关于怎样教育我市农民的问题。我们也多方面了解了一下情况。各方各面证实,我们这个市虽然比较穷,但农民们却又比较传统、朴实、本分。人们对我市的农业食品加工基本上还是放心的。多年来,没有发生过重大的伪劣事件。细细想来,那么多农民也是被区区小利所利用了。说明什么呢?说明原本比较传统、朴实、本分的农民,如果放松了对他们的关怀、教育、引导,使他们感到自己的存在是被漠视的,那他们也肯定会变的——变得不那么传统、不那么朴实、不那么本分了。我们的党,对领导干部几乎天天都在进行教育和引导,有的干部还是经不住各种各样的诱惑,于是变了。凭什么认为,农民就该是天生不会变的呢?”

  李一泓认真倾听,表情极为庄重,不时点头。看得出,他与王书记的心,一下子贴近了。

  “当然,也该说明,在关心农民、教育农民、引导农民方面,我们以前做得不够、不好,致使一些唯利是图的不法分子,几乎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把许多原本朴实本分的农民拉过去了,加以利用了,变成了他们的合伙人。这是一个教训。我想,这也是你那天发言中的一个意思?”

  “对,对!”李一泓听得有点儿激动起来。

  “你看,咱俩越说越一致了是不是?”王书记又欣慰地笑了,“所以,我们市委常委会决定,由一名发言人,代表市委市政府,就伪劣大米事件,以某一种方式,向我市农民作一次公开检讨,检讨我们以往对农民关怀得不够,教育得不够,引导得不够。同时提出我们的希望,而将我们的批评,中肯地体现在检讨式的话语中。”

  见李一泓摇头,王书记诧异:“这你又不同意了?我们这可是采纳了你发言中的建议……”

  “我是不赞成什么发言人。一个市,又不是国家的大部委,搞什么发言人呢?老百姓会认为不诚心诚意,反而会取笑市委市政府的。”

  王书记的表情一时不自然了:“是啊,在老百姓眼里,我们也只不过是九品芝麻官嘛!那依你呢?”

  “最好,您自己就是发言人……”

  王书记沉吟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要我这位市委书记,亲自代表市里的两套领导班子,向本市农民作一次公开亮相式的检讨?”

  李一泓点头。

  王书记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动作缓慢地燃着,吸了起来。

  “王书记,我了解了一下你的经历。你曾是一位很有能力的团的干部,怎样在青年中树立威望,您肯定比我有经验。但是,论到农民,我也许比你更熟悉他们……”

  王书记默默地看了李一泓一眼,那意思是——你倒很自信。

  “请你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比我更熟悉他们,而是——即使这个市对农民的工作很薄弱,那也是我前任的问题。一般而言,继任的干部,没必要承担上届的责任。因为,再薄弱,那与我也没有直接关系?”

  “可是,与党在农民之中的威望,有直接关系。”

  王书记注视着李一泓,慢条斯理地说:“你。很懂政治嘛。”

  “农民们即使有时狡猾,本质上却是朴实的,尤其我们市的农民。他们对实实在在的干部,往往最有好感……”

  “我看这样,咱们今天先谈到这儿好不好?你刚才的建议,对于我太突然,我还没想那么具体,容我再考虑考虑……”王书记说着站了起来。

  李一泓也只得站起来,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话逆王书记的耳,表情亦有些不自然。

  “对我的话,您也不必太认真。我那不过是心里怎样想的,嘴上就怎样说出来了……”

  “哪能不认真呢?不认真,以诚相待不就是一句空话了嘛!”王书记在门口与李一泓握了握手,在李一泓离开后,他又缓缓坐下,深吸一口烟,沉思起来。

  李一泓骑着自行车来到文化馆。刚一下车,小刘也骑着车来了:“李副馆长……”

  “小刘,休息过来了吗?”

  “缓了两天,够了。齐馆长让我把这次送书下乡的所见所闻总结一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对你会有用。”

  “老齐真好!那就太谢谢你啦!哎,那两头小猪,你也带上一笔……”

  一辆小汽车驶来,停在他们不远处。王书记的秘书小莫从车上下来,叫他:“李一泓同志……”

  小莫把李一泓请进车里,说:“您刚走不一会儿,王书记就叫我务必再把你请回去。我追出市委大院,您已经没影了。我以为您回家了,就要了辆车赶到您家。您女儿说您并没有回去。我一想,您肯定到文化馆来了……”

  李一泓和小莫来到市委办公室的时候,王书记已经迎候在办公室门外。

  “一泓同志,对不起,转眼又把你请回来了啊!”王书记亲切地挽着李一泓进入办公室。

  二人落座后,王书记单刀直入地说:“一泓同志,我决定照你说的那样做。”

  李一泓孩子般地笑了。

  “可还有些细节,我要再次当面向你请教——那就是方式问题。印成文件发到各村,即使署上我市委书记的名字,由村干部读给农民听,效果那也不见得会多么好。村干部再一发挥,也许就走样了。登在报上,完全可能流于形式,农民们看不到。我也不太可能一个村一个村地亲自去宣讲,那我一个时期内不用做别的工作了。你替我想想,什么方式好?”

  “我已经替你想过了,上电视的方式最好。”

  “上电视?我一个九品芝麻官,中央电视台不会轻易给我机会,连省台也不会……”

  “上咱们市里的电视频道就行了。”

  “可目前电视频道那么多,天上的,地下的,节目丰富得很,能有多少农民收看咱们本市的电视频道呢?”

  “咱们市的电视台有一个节目是《和农民兄弟拉家常》,主持人是位年轻姑娘,本市人。她的节目在中午、晚饭前重播一次。在咱们市的农民中,她比您的知名度高多了,人气也比您旺多了。咱们市的绝大多数农民每天必看她的节目,中午错过了,晚上一定补看。您上她的节目,让她就伪劣大米事件采访您,您不是就能通过和她的对话,把您想要说给农民们的话都表达了吗?”

  王书记犹豫地看看李一泓。

  “她很漂亮。”李一泓忽然说。

  “漂亮不漂亮,倒不在我的考虑之中……”

  “红花也须绿叶衬。”

  “我当她的一片绿叶?”

  “她当你的。让她采访时,穿绿的!”

  二人默默对视片刻,忽然都扑哧笑了。

  “好,你把我彻底说服了。就这么决定了!一泓同志,你呀你呀,别人都说你为人严肃,我觉得你挺有幽默感的嘛!”

  “我的幽默感,那也不是一般人的幽默水平能够欣赏的啊!”

  二人又哈哈笑了。

  在楼梯口,王书记握着李一泓的手,郑重嘱咐:“一泓同志,我支持你回村里去一次,也能为市委市政府的态度做做深入的思想工作。我会指示齐馆长,让文化馆的同志帮你把儿子家的门窗修好。公安方面的同志,也会预先做一些必要的部署,确保你和亲人们的安全。”

  “放心,农民是不会加害于我李一泓的。”

  “那你也不能太大意。对某些唯利是图的不法分子,还是心里有些提防的好。你李一泓委员如果受了伤害,我这位市委书记心里那将多么内疚?”

  “谢谢王书记。我明白。”

  卡车停在李志家院外,驾驶室里首先走下来了李一泓,接着下来了齐馆长。二人对视了一眼,李一泓率先走入院子。

  李志家屋子的玻璃全碎了,地上有数块大小不一的砖头,一片狼藉。他用目光四处寻找,发现扫帚,走过去,操起扫帚,将玻璃碎片往一处扫。齐馆长捡起一块块半砖,扔向一个角落。

  秀花和素素从车厢里跃下,接过小刘递给她们的包袱、袋子,拎着抱着走入院子。

  小刘和文化馆的两个年轻人,小心翼翼地从车上往下卸玻璃。

  秀花和素素先后迈进家门。家中几乎被搬空了,大小门柜敞开着。素素眨眨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连盘子饭碗都给偷光了!”

  秀花转身对李一泓大声说:“爸,我和李志的日子没法过了!”往门槛一坐,边哭边骂:“谁偷了我家的东西不得好死!又砸又盗,一伙歹徒啊!你们出门非一个跟斗摔死不可啊……”

  李一泓停止扫动,厉声训斥:“不要哭!乡里乡亲的,骂的什么话呢?!”

  秀花停止了骂,却还在哭。

  齐馆长走到屋门前,朝里看了看,生气地说:“是太不像话了!李志的家这一下损失惨重。老李,我看,你真得替他们向有关方面讨要损失。”

  李一泓摇头:“李志他参与加工伪劣大米,坑害别人,这又该怎么说呢?”

  “馆长,闪一下。”齐馆长闪开,馆里的两个小伙子搬着玻璃进入屋里。

  素素用衣襟兜着米,在院里“咕咕”唤叫着撒米喂鸡,鸡们从四处跑来。

  素素逮住一只,对李一泓说:“爸,鸡饿得剩下一把骨头了。”

  “喂几天就胖了。”

  “滚!看什么看。”素素没好气地对几个在院外探头探脑的孩子大声骂道。

  李一泓责备她:“不许这样!”

  屋里,两个小伙子在清理窗柜上的碎玻璃,开始比量着镶新玻璃,小刘则在打扫屋子了。

  李一泓对儿媳妇说:“秀花,别坐在门槛上生闷气了,啊?和小刘一块儿搞搞卫生,要不咱们今晚怎么住下?”

  秀花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和小刘打扫卫生去了。

  天黑的时候,李志家的窗子都镶上了明亮的新玻璃。

  三个人吃着简单的晚饭,秀花说:“还好,铺的盖的没给咱偷去……”

  素素端着碗问:“爸,从谁家借的盘子碗?”

  李一泓没抬头:“随便进哪家,张口就借。”

  秀花问:“他们……就愿意借给你?”

  李一泓放下碗和筷子,严肃地说:“秀花,我出生在这个村子,长大在这个村子,在这个村子里当过生产队长,我可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村里人的事。你和李志做过吗?”

  秀花摇摇头。

  “就是了。我们李家在这个村子里是有良好的群众基础的,对这一点,我李一泓非常自信。你们也要有自信,明白吗?”见秀花和素素都点头,他接着说,“错了的绝对不是我李一泓,而是别人。我这次回来是有任务的,那就是要使市里的领导干部们相信,做了错事的农民是能够改正的。也要首先使咱们这个村的农民相信,对农村和农民的责任一推六二五,那不是党的政策。党不但心里有农民,而且,还会努力使农民们过上较好的生活!”【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