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元图书网 > 玄幻小说 > 缪斯之子 > 第二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楚图南、李公朴、张光年三人仍围坐床边,倾听着,记录着……

  张光年:“一多,过些日子,那边有朋友,想来看望你,不知你……愿不愿一见?”

  闻一多:“你不就是那边的诗人么?我们不是已经成了坦诚相待的朋友了么?田间不也是那边的诗人么?而且,据说还是一位共产党?我不是已在课堂上讲过他的诗了么?”

  楚图南:“你们听,他其实什么都心里有数。”

  闻一多:“光年,你也是?”

  张光年:“不错,我也是那边的一位诗人,这你早就知道的嘛!”

  闻一多:“不止是那边的一位诗人?”

  张光年以笑作答……

  李公朴:“一多,我可不是共产党啊!我和那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李公朴目光望向楚图南。

  楚图南:“一多,不必再隐瞒你了,我,公朴,还有吴晗,隆基,潘光旦兄,我们都是中国民主同盟的成员。我们民盟的旗手,是张澜先生。”

  闻一多:“辛亥之前保路风潮中铁骨铮铮的巴蜀秀才对?他是我所钦佩之人。”

  李公朴:“在国民党和共产党之间,民盟决心选择共产党做政治上的朋友。”

  闻一多:“在国民党和共产党之间,我对国民党的了解,比对共产党的了解多得多。而我对共产党的了解,最初是在清华迁校的途中,真正从老百姓那里感觉到的。后来是国民党从反面向我证明的——那边的那一位朋友,我极想认识他!其实,如果不是家庭羁绊,我真想亲自到那边走走,看看……”

  张光年:“那边的那一位朋友,可是受命而来啊!”

  闻一多:“何人之命?”

  楚图南:“周恩来,董必武。”

  闻一多激动地:“你们快做安排,我已经不能久等了!国民党那一套,我早已听烦了,不信了!我要亲耳聆听共产党对中国的主张!……”

  李公朴:“看他急的!”

  闻一多:“但是你们应该预先告诉那边的朋友们,我由于从前对共产党缺乏认识,青年时期曾将共产党视为异端分子激烈反对过……”

  楚图南:“周恩来同志写给我们民盟诸朋友的亲笔信中却说,闻一多先生从青年时期就是具有爱国思想的人,我们共产党人早就应该和他做朋友!……”

  闻一多:“若论诸位带来的最好的东西,那么蛋糕加上红糖加上茶,也不及周恩来先生的这一句话。”

  于是四人都微笑了……

  一九四四年秋,中共地下党员高浩在张光年陪同之下看望闻一多。

  “眸子斋”窗上映着两个促膝相谈的身影。

  闻一多:“我在黑暗中探索了大半生,因现实的腐败也曾苦闷过彷徨过,也曾迷惘过,也曾自命清流过。现在,才总算从中国共产党身上,看到了拯救民族危亡的一种希望。而有些人仍看不清国民党是没有希望的。那么我这样看清了的人,有责任为了中华民族的命运大声疾呼,要像孙中山先生讲的,唤起民众,反对蒋介石的一切反动政策。我的余生,除了奉献给中国的教育,愿为此奋斗不息……”

  不久,在罗隆基、吴晗介绍之下,闻一多正式加入中国民主同盟。

  “眸子斋”内——一根火柴划着,点燃了几页纸……

  罗隆基:“一多,为了你今后的安全,你的誓词和入盟表格不得不当着你的面烧掉。民盟对每一个入盟者都是这样做的。这一做法还是张澜先生提议的……”

  闻一多默默望着当烟灰缸的盘子里渐燃成灰的纸。

  吴晗向闻一多伸出了一只手:“一多,从此以后,我们就不但是挚友,而且是志同道合的盟内同志了!”

  罗隆基待二人握手后,也向闻一多伸出了一只手:“一多,我为自己高兴,因为我青年时期的朋友,在我中年时,又和我走到一起了;我为你高兴,因为你盟中的同志,多是你青年时期的好友;我更为民盟高兴,因为民盟有了闻一多,更加不愧是中国进步文化知识分子的同盟组织!”

  闻一多握了罗隆基的手一下,却表情沉郁地缓缓转过了身……

  吴晗、罗隆基不禁对视。

  吴晗:“一多,你怎么了?”

  闻一多背对着他们说:“我想起了我们清华的一位同学,和我有过深厚的友谊。他为什么入山念佛了?是爱国之心哀久而死了么?对于中国的知识分子,念佛与革命,都是现实所压迫的。念佛看似通脱,却实在是通脱不了的啊!革命虽然危险,其危险却是很值得的……”

  闻一多猛一转身,双手分别执吴晗与罗隆基手,噙泪道:“想到他,是感奋中有悲伤。我想写一封公开信致我那遁入空门的老友。”

  吴晗:“一多,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此事还须慎重考虑……”

  罗隆基:“对。你现在已经不但属于夫人和你的儿女,而且属于民盟了啊!”

  日军为挽救其太平洋战场不利局面,沿中国平汉、粤汉两线,又一次发动了大规模的战略攻势。国民党数月内又失地千里,郑州、洛阳、长沙、衡阳等大小数十座城市接连沦陷;桂林、柳州、南宁等城市亦危在旦夕。民盟云南支部在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默许之下,决定于‘双十节’召开群众大会,号召动员民众保卫大西南……

  罗隆基、李公朴、楚图南、吴晗纷纷上街头向群众演讲。

  闻一多:“诸位,昆明在抗战中的重要,无须我讲!保卫昆明即所以保卫云南!保卫云南即所以保卫大西南!保卫大西南即所以保卫全中国!以人民的血汗养育着的军队,为什么要牢牢控制在某一个人手里,不遣以抗敌?!以人民的子弟组成的一支斗志旺盛的军队,为什么要将它围困于延安,而不给他们保卫人民的正当权利?我们要抗议!我们要呼喊!我们要愤怒!现在,许多人又要从云南逃难去了!没有人抵抗敌人是逃不过的!我们要拿出勇气来战斗!我们要组织起来!我们要团结!团结就是力量!……”

  “袁世凯没有死,今天的袁世凯还活着!”

  “从前我们所要的是民主,现在我们所要的还是民主!因为我们要民主,所以要打倒独裁!”

  “纲纪废弛,贪污成风,这就是我们的政治!富人的黄金一批批存在国外,通货却以几何的级数膨胀,这就是我们的经济!一味的奴颜婢膝,摇尾乞怜,这就是我们的外交!借党化之名,行奴化之实,这就是我们的教育!……”

  “今天我们郑重地提出下列三项要求:结束一党训政,化一党的国家为全民的国家,以期实现全民的爱国总动员!……”

  砰!砰!突然响起了枪声。

  群众混乱了……

  李公朴:“大家不要害怕!我们今天的会,是有龙云主席的宪兵保卫秩序的!”

  闻一多长须飘然,一脸正义,一脸悲愤,手臂朝台下一指:“特务!你们躲在哪里?是好样的站出来!我用我的胸膛向你们的子弹挑战!……”

  吴晗、楚图南、罗隆基三人亦一脸正气,岿然不动地站立在闻一多,李公朴身后……

  国民党组织部部长陈果夫为一九四四年十月十日昆明集会事呈军事委员会办公厅函:

  演讲人闻一多、楚图南、吴晗、李公朴、罗隆基等,大放厥词,演讲内容均系反对本党及攻击政府之话语,极尽狂妄……

  是年底,闻一多,潘光旦、吴晗等三位民盟中坚,协助将濒临关闭的昆明护国中学改为建国中学,三位大学教授,分别担任该乡村中学的文学、优生学、历史学教师。沈从文及夫人张兆和,亦受感召自愿担任现代文学及英文教师……

  “眸子斋”纸字皆已退色,而且“斋”字已被风撕去,门楣上只剩下了“眸子”二字。

  这是傍晚时分,闻一多在刻钢板。桌上摆着一册简装的小册子是《民主周刊》。

  立鹤进入,将一份报放在桌上:“爸爸,这是今天的报。”

  闻一多:“嗯,去。”

  立鹤:“妈妈问你吃不吃饭?”

  闻一多:“你们和妈妈先吃。”

  高真推开了门:“一多,来客了。”

  闻一多:“唔?”——谨慎地将《民主周刊》和钢板等收入抽屉,刚一站起,客人已被高真让入。

  客人:“想不到,闻教授住在这样的一个小院子,又在这样的一个小黑屋里做学问。”

  闻一多:“我们,此前见过么?”

  客人:“我们此前没见过,我是慕名而来的。”说着,双手递上名片。闻一多礼貌地双手接过,看。

  客人:“鄙人是经商的,买卖不大,与本家兄弟们合伙开了一家布衣店……”

  闻一多:“先生是想要我刻一枚章?”

  客人:“不,不,虽然久闻先生印章刻得极好,但我今来,实在是另有别事。”

  闻一多望着高真说:“你带立鹤吃饭去!”

  客人:“夫人和令公子听听我的来意也好。欣闻令公子已考上了清华附中,我和我的本家兄弟们就想,闻先生为中国命运奔走呼号,我们能为闻先生做些什么呢?我们的铺子虽小,但信誉好,生意还行,我们想吸收闻先生入股,做我们的股东……”

  闻一多苦笑:“我哪里有钱入什么股呢?再说,我也从不与商人有什么牵扯……”

  客人:“所谓入股,也不过就是要您象征性地投点股本,但我们却要真正月月为您分一份红利的……”

  闻一多:“这不成剥削了么?谢谢您的好意,但您的好意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客人看看立鹤,又说:“那,就请让我们来负责令公子以后的学费!我是诚心诚意的。我是个无党无派的人,想这样做绝非受任何方面指使。闻先生若不信,可按名片上的地址去暗访一下,我在那条街上开布衣店已十几年了,都知道我是个正派的生意人……”

  闻一多沉吟。

  客人:“请闻先生不要拒绝……”

  高真:“一多,看来这位先生是实心实意,咱们商议商议,再给这位先生一个回话,行么?”

  闻一多作出决定地:“不用商议。先生,我现在就可以当面给您一个态度,您的好意,我代表全家深谢了,但我们却不能真的同意你们为我们那样做。”

  客人:“看来,闻先生还是信不过我。”

  闻一多问立鹤:“儿子,你信得过么?”

  立鹤犹豫之后点点头道:“信得过”。

  闻一多:“先生,连我儿子都信得过您,我还有什么信不过您的?孩子的感觉,有时反而是比大人还准确的啊!但,我不能,我不能,反正我不能……”

  客人:“那,我只好告辞了。也不算自来,见到您,和您说话了!闻先生请多保重……”

  客人摘下礼帽,鞠一躬,走向门口。

  闻一多:“先生请留一步!”

  客人转过了身。

  闻一多上前执住客人手,将其引到桌前,指着桌上竖立的几方印章,恳切地:“是几块趣味之章,请先生挑选一枚!”

  “送我?”

  闻一多点头。

  “多谢闻先生美意!”

  闻一多微笑地:“是谢意。建议您选这一块,石质比较好些。”

  “那我就选它了!”拿起看看,高兴地:“‘无欲则刚’,我喜欢这句话!”

  高真:“来,我替先生包上”。

  于是用纸替客人包好。

  客人:“闻先生,我的想法,您还可以与夫人商议商议吗?”

  闻一多庄重地:“先生,您的美意,我确实是只可心领,不可接受的;而我的谢意,则是任何人都完全可以接受,不必太看重的。不过就是块印石,不过就是雕虫小技罢了!”

  晚饭桌上。

  闻一多一手拿馒头,一手拿报边看边吃。

  立鹤:“爸爸……”

  闻一多:“说,儿子,我听着呢。”

  立鹤:“你的一枚章子可是一万元,你就不心疼?”

  闻一多转移目光看着儿子说:“立鹤你什么意思?讽刺我?”

  高真制止地:“立鹤!”遂对丈夫说:“他因为你拒绝了人家的好意,不理解,我看人家的确是一番好意”。

  闻一多:“你也不太理解?”

  高真不语,表示默认。

  闻一多放下报,严肃地:“我当然也看出了那一点,否则能送印章谢他么?我们的日子确实已经过得清苦,但学校里毕竟稍有能力,就不忘补助我一点儿。何况我会刻图章,时而能挣点儿菜钱。只要我们的儿女们都争气,有出息,我就一定要靠自己的正当收入供他们上学受教育!……”

  高真:“别说了,我理解就是了!”闻一多又拿起报看,气氛一时沉默……

  闻一多忽然将报往桌上一拍,生气地:“这个公朴,怎么可以这样!”往起一站:“不行!事关我们民盟的政治原则,我要去质问他!”

  全家一时愕然。

  昆明“北门书屋”。

  闻一多推开门,一步踏入,却见李公朴的夫人张曼筠正在整理靠门最近的一排书架。

  张曼筠:“这么晚了,一多也来了?”

  闻一多板着脸问:“曼筠,公朴在么?”

  张曼筠:“在楼上会客室和吴晗谈话,我在这儿给他们望风。”

  闻一多:“难怪你说我也来了!吴晗在,正好……”

  闻一多说罢,撩起长衫下摆便上楼……

  张曼筠:“一多,他们不知为什么在吵架,而且吵得还挺凶,你要劝劝他们火气都小点儿……”

  闻一多在楼梯上转身道:“曼筠,不瞒你说,我也是带着火气来的,也是要和公朴他吵上一架的。不吵个水落石出,我是绝不肯罢休的……”

  张曼筠惊讶又困惑地:“噢?……”

  闻一多:“曼筠那么你还得继续在这儿望风!”迈了两阶,站住,转身将手中的报朝张曼筠一递:“嫂子请自己看,公朴兄他大错特错了!”

  张曼筠接报在手,刚看一眼,闻一多的身影已上楼了。

  闻一多走至会客室门口,内中传出吴晗的质问声:“公朴,你如果是问心无愧的,为什么自己看了报以后,不主动向盟里的朋友做一番解释?……”

  李公朴的声音:“正因为我是问心无愧的,所以没必要主动解释什么……”

  吴晗的声音:“我们民盟成员的政治立场是,无论威胁利诱,也绝不出任国民党政府的官职,难道这一点你忘了?”

  闻一多推门而入,同时大声地:“问得好!”

  吴晗和李公朴都意外地一愣。

  李公朴:“一多,你不会也是来和他一样……指着我脸质问我的?”

  闻一多:“公朴,你就别巴望我会替你辩护了!我问你,重庆方面派他的亲信刘健群来昆明游说你去重庆,做教育部的官员,可有此事?”

  李公朴:“有,就是前天的事,那又怎样?”

  闻一多拍了一下桌子:“而你欣然表示愿意去重庆为重庆方面效劳,是这样?”

  李公朴一指吴晗:“这话他刚才已质问过我了,我不再回答!”

  闻一多:“事情首先是见诸于一家中性政治立场的报纸,这一点你也得承认的?”

  李公朴坐下了,扭头不理闻一多和吴晗……

  吴晗:“如果是一家专事造谣的报,如果你主动向我们做出了可信的解释,我们也绝不会来质问你!”

  闻一多:“公朴呀公朴,你好糊涂!我们这些人如果稀罕他国民党政府的官职,还会等到今天么?……”

  楼梯上,张曼筠在倾听,表情焦急不安。

  楚图南出现在楼梯口。

  张曼筠:“图南先生,您来得正好,您听他们!……”

  会客室传出李公朴拍着桌子的声音:“你们侮辱我的人格!你们给我出去!……”

  楚图南微微一笑:“果不出我所料,我来得可真是时候。”指指店门,张曼筠会意离去。

  楚图南刚走到门口,但见闻一多和吴晗被从室内推出;二人见了楚图南刚想说什么,楚图南竖掌制止,接着用手轻推门,门已从内关上。

  闻一多生气地:“这就越发的……越发的……”

  他一时竞寻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说出口……

  吴晗:“图南兄,您也看了今天的报了?”

  楚图南:“我分别到你们二位的家里去过了,就是为报上的那条消息,没想到迟了一步。事情我和张光年同志是清楚的。公朴他立场坚定,态度平和,这是目前可取的政治策略嘛。你们误解了他了……”

  闻一多和吴晗不由得你看我,我看你。

  楚图南:“收买报社的一名记者,造一条看似真实的谣言,对于他们,那还不容易么?”

  闻一多推门:“公朴,公朴,请开门,我们向你道歉!”

  室内没有反应。

  吴晗也推门:“公朴,图南兄来了!”

  室内仍无反应。

  楚图南:“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了,看你们怎么办?”

  闻一多对吴晗悔之莫及地:“唉,我和你,遇事都未免太冲动了啊……”

  楚图南:“还是让我来面授机宜!”——对闻一多耳语。闻一多脸上渐露笑容,连连点头……

  闻一多:“我去搬救兵,不怕他不开门!”言罢下楼去了。

  吴晗莫名其妙地望其背影。

  楼下,张曼筠坐在椅上看书。

  闻一多没话找话地:“嫂子,看书呐?”

  张曼筠:“明知故问,你们终于吵完了?”

  闻一多:“嫂子,你说在朋友间,是不是我对你格外地尊敬呢?”

  张曼筠:“闻老先生别绕弯子,是不是你俩将公朴这个老实人惹火了,他不理你们了,所以你来求我去替你们搭台阶?”

  闻一多:“嫂子真不愧是眼明心亮之人。”

  张曼筠:“奉承我也没用,我不去。”

  闻一多:“嫂子,这可是有关我们民盟中坚的团结问题,兹事重大,您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张曼筠终于笑了:“一多,你呀,入盟之后简直就像变了个人,竟也学得善于逗人乐了!”

  闻一多亦庄亦谐地:“人生有了方向,乐观发自心底嘛!”

  张曼筠站起道:“随我来,看我怎么让他开门的。”

  闻一多跟在张曼筠身后,又来到会议室门前。

  张曼筠轻敲门道:“公朴,公朴,是我。我的胃又疼起来了,找不到药,你替我找找……”

  门几乎立刻开了,李公朴一步跨出:“曼筠,疼得很么?”

  张曼筠一闪身,对闻一多等三人说:“我的任务完成了!”微微一笑,转身径自下楼而去。李公朴一转身跨入屋里。

  闻一多和吴晗无奈地对视……

  楚图南:“愣什么啊?他又没关门!真是两个书呆子!……”

  楚图南率先而入,闻一多和吴晗紧随其后。

  楼下,看书的张曼筠听到楼上一阵阵亲密无间的笑声,自己也不禁摇头微笑。

  一九四五年十月二日午夜,昆明防守司令杜聿明接蒋介石密令,调动军队包围云南省政府驻地五华山和省主席龙云的威远街住所,与龙云留在昆明的少数警卫部队交战至五日;龙云警卫部队不敌,龙云被迫离昆明去重庆就任军事参议院上将院长之闲职。从此蒋介石全面控制云南,昆明一时黑云压城,国民党特务活动彻底公开化,昆明民主运动经受严峻考验。

  被第五军占领的龙云住所内,双方兵士的尸体由街上卧陈于院内、台阶上下以及大厅各处……

  龙云自台阶跨尸而下,身后仅随数名端枪于胸前的警卫,一个个皆准备捐躯成仁的样子。

  第五军军长邱清泉一摆手:“退下!”

  他的兵士皆退了开去,但仍杀气腾腾。

  邱清泉上前两步,“啪”地立正:“报告龙主席!”

  龙云冷冷地“你又不是我的属下,是杜聿明的属下,装腔作势地向我报告什么?”又转身对自己的警卫们说:“今后,我管不了你们了,你们也保卫不了我了。放下枪,都自求生路去!”

  警卫们不动。

  龙云:“怎么,都听不懂我的话了么?”

  警卫们一齐声泪俱下地:“我们愿与龙主席共生死!”

  龙云:“胡说,量蒋介石他也不敢轻易对我下毒手,言的什么生死?还不都给我速速离去!”

  警卫们一个个丢了枪,挥泪而别。第五军的兵士们却欲阻止。

  龙云拔出手枪,愤怒地:“混蛋,谁敢阻拦我毙了谁!”

  邱清泉:“不许阻拦,任这些弟兄们去。”又对龙云说:“龙主席,您看,搞成这一种局面,您这又是何必呢?”

  龙云:“蒋介石先是调走我的部队,现在又命你们正规军袭击我云南省政府,攻打我龙云私宅,你不去问你的蒋委员长何必呢,倒好意思问我?!”

  邱清泉:“昆明赤色活动猖獗,委员长他也是为您的安全考虑嘛。”

  龙云:“你倒真会替他辩护!你此时打算将我如何发落啊?”

  邱清泉:“杜将军早已设下宴席为您压惊,您立刻随我去见杜将军!”

  龙云:“杜聿明,杜聿明,你如此死心塌地追随你的蒋委员长,只怕到头来也未必有什么好下场!前边带路!……”

  此后,特务们在街上搜查行人,随意开枪,兵士们搜查学生宿舍,逮捕学生……

  “西南联大”解体了,原址北平的各大学,开始返迁。这些大学中的中共地下党员和民盟中坚,亦随各校从昆明转移向北平。白色恐怖的猖獗,民主力量的薄弱,使昆明一地也变得像国统区一样局面黑暗、风声鹤唳、危机四伏了。

  然而闻一多为了民主之声不由而在昆明中断,毅然决定推迟返回北平的日子,继续民盟执委的工作。

  闻一多口衔烟斗,时而凝思,时而疾书。

  一九四六年七月十一日,深夜。

  南屏电影院。

  李公朴及夫人张曼筠与经理告别。

  李公朴:“募捐之事,还望陶经理多多费心。”

  陶经理:“为苦难百姓募捐,人人有责,我一定在商界竭力呼吁。”

  张曼筠:“请回,我们走了。”

  李公朴及夫人行走在街上。

  枪声……

  李公朴双手捂胸,倒于夫人怀中……

  云南大学附属医院。

  闻一多抚尸痛哭:“公朴!公朴啊!民盟一定要为你讨回公理!闻一多一定要为你伸张正义!……”

  《民主周刊》社门前,特务们在监视……

  闻一多拄杖走来,怒视特务们,特务们避去。

  闻一多拄杖进入,青年们围上来,七言八语:

  “先生,特务们从早到晚在门外监视我们!”

  “他们随时会进来搜查……”

  “他们还公开扬言,四十万元要您的脑袋!……”

  闻一多缓坐椅上,双手拄杖,环视着青年们问:“印刷厂已经不再印我们的《民主周刊》了,是?”

  片刻沉寂之后,青年们默默点头。

  闻一多:“你们《学生报》,冒着重重危险,将这一期的专号出来了?”

  青年们又默默点头,一名青年从怀中取出一份递给闻一多……

  闻一多接过,展开,上有李公朴像;醒目大字是“李公朴先生死难专号”;其下一行字是“反动派,你看见一个倒下去,也看得见千百个继起的人!闻一多”

  闻一多抬头望着青年们,低声地:“为了大家做的一切,我感谢你们!中国,以后也将感谢你们!”

  一名青年:“先生,我们起先为了您的安全考虑,本不打算把您演讲中的话印上去的……

  可是,我们自己又实在想不出比您说得更好的话……”

  闻一多:“你们替我考虑得太多了。”

  另一青年:“我们清楚,特务们的枪口,已经在暗处随时随地瞄准着先生,我们分分秒秒都替先生感到不安……”

  闻一多:“你们怕不怕?”

  一青年:“先生不怕,我们也不怕!”

  其他青年皆点头。

  闻一多:“一个国家,竞到了要学生们来参与拯救她命运的地步,真是国家的悲哀,真是学生的悲哀,也真是我们中年人的悲哀……”

  青年们一时默然。闻一多:“这个编辑《民主周刊》的地方,你们以后不要再来了;你们的《学生报》,我也建议你们,暂时不要再出了。现在,是需要我这样的中年人,为了中国,做最后的一搏的时候了……你们,都从后门离去!”

  青年们沉默。

  闻一多轻挥手:“听话,都去,啊?”

  青年们:

  “先生,只要您还在这儿,我们也要在这儿!”

  “先生,我们要和您在一起!”

  “先生,您的处境不是比我们更危险么?”

  闻一多:“都不要多说了,我留下,是要处理一些只有我知道该如何处理的事情。”发现有特务向内探头探脑,连连顿着手杖催促:“快去!快去啊!……”

  青年们犹犹豫豫地离去……

  闻一多独自又坐片刻,起身整理各处文稿,而后在一只脸盆里烧文稿……

  烟从门窗冒出,门外两名特务对视一眼,冲了进来。

  一名特务:“不许烧!”

  闻一多镇静地:“我真不明白,你们也是青年,可为什么偏要死心塌地当蒋介石的特务呢?”

  两名特务被问得一怔。

  闻一多用手杖搅搅盆中未燃尽的纸片,两眼盯视着,表情极为庄严地:“替我捎个话给你们那些杀害了李先生的同伙们,就说闻一多说的,暗杀能吓住一些人,但吓不住所有的人。”

  闻一多家,夜晚。

  闻一多夫妇坐卧床上,身旁是熟睡的小女儿。

  高真:“一多,明天的会,你就不要去了!”

  闻一多:“李先生被杀害了,但是中国民主的大事情,需要有人继续做下去。”

  高真:“这几天,常有人问院里的孩子,闻一多啥个样子?闻一多的胡子有多长?今天中午,还有一个歪戴着帽子,满脸横肉的汉子,挑着挑子一直往屋里闯……”

  闻一多一臂搂住妻子,目光注视着熟睡的小女儿,语调平静又充满温爱地:“我们要参加民主斗争,就必须备有死的精神,否则就不能坚持下去’。这是公朴生前说过的话,说得多好啊!像马寅初那样的老先生,都在重庆准备好一口棺材,随时准备为民主而死。我们中年人,还怕什么死呢?”

  高真偎在闻一多怀里哭了……

  闻一多:“别哭,别哭,看哭醒了我们的女儿。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遭到了李先生一样的命运,你要带着立雕几个年幼的儿女,躲回乡下老家去。立鹤毕竟已是大学生了,我相信,他已能自己照顾自己。”

  高真咬着闻一多衣襟,已哭得无法言语。

  晨。

  一青年朝闻一多家走来,四周望望,见无可疑之人,迅速进入院子。

  屋里。闻一多穿一袭洗得灰白的长衫,从桌前站起,拎起手杖,望着面前青年说:“咱们走。”闻一多与青年先后出了院门——刚才还无人的对面墙角下,已站着一个穿西服、戴礼帽的大汉了。闻一多鄙视地扫了一眼……

  青年:“先生,要不,您还是请回……”

  闻一多镇定而坚决地摇头。

  街巷口。

  闻一多和青年大步走着。青年回头看了一眼,见有两名特务跟着……

  青年:“先生,他们跟着我们,两名……”

  闻一多站住,注视青年。

  闻一多:“你要离我远一点,不要和我并排走。你要走到我前边去。如果听到枪声,千万不要回头看我,你要一直朝前猛跑,跑到行人较多的街上去……”

  青年:“先生,请您赶快走到前边去!我是民盟派来接您到会场的……”

  闻一多严厉地:“我是民盟云南支部的执委,请你服从我!”

  青年:“先生!……”

  闻一多:“否则,我不往前走了!”

  青年无奈,只得走向前去。

  闻一多驻足注视青年的身影。

  两名特务驻足,注视闻一多身影。

  “李公朴死难真相报告会”会场。

  闻一多与青年在肃穆的气氛中步入会场;青年一直将闻一多陪行到讲台口。

  闻一多走上台;台上的张曼筠站起,迎向闻一多。

  张曼筠:“一多,想不到你竟还是来了,但是我请求你今天什么都不要说了,你看看台下,我想公朴若地下有灵,也会像我一样请求你,民盟不能再失去你了啊!……”

  闻一多扶张曼筠回到她的座位,并扶她坐下。

  闻一多:“如果我不说话,我还来干什么呢?我明白民盟对我的限制,是对一多的爱护。但现在对于我闻一多是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

  闻一多毅然走向话筒,扫视台下——这儿那儿,可见特务们的嘴脸。

  闻一多:“这几天,大家晓得,在昆明出现了历史上最卑劣、最无耻的事情!……”

  极静的气氛;历史在那一时刻屏息着……

  于是,闻一多开始了他不朽的最后一次演讲:

  “……李先生究竟犯了什么罪,竟遭此毒手?他只不过用笔写写文章,用嘴说说话,而他所写的、所说的,都无非是一个没有失掉良心的中国人的话!大家都有一支笔,有一张嘴,有什么理由拿出来讲啊!有事实拿出来说啊!为什么要打杀?而且又不敢光明正大地来打杀,而偷偷摸摸地来暗杀!这成什么话?”

  今天,这里有没有特务?你站出来!是好汉的你站出来!你出来讲,凭什么要杀死李先生?杀了人,又不承认,还要诬蔑人,说什么‘桃色事件’,说什么共产党杀共产党,无耻啊!无耻啊!这是某集团的无耻,恰是李先生的光荣!李先生在昆明被暗杀,是李先生留给昆明的光荣!也是昆明人的光荣!……”

  《民主周刊》编辑社内闻一多、楚图南等面对许多记者。

  楚图南:“先生们,记者招待会就此结束!我们是些生命随时处在危险之中的人。我们这么快就匆匆结束此次记者招待会,也是为诸位的安全着想!……”

  记者们纷纷散去,其中有人与闻一多等握手,表达敬意。

  楚图南:“为了防止特务将我们民盟云南支部的负责人一起暗杀,我建议诸位要分头离去。”

  闻一多:“图南先生先走。”

  楚图南:“不,一多,还是你先走。特务们还不至于赶来得这么快!”

  一名民盟云南支部负责人:“那我们赶快一起走。”

  楚图南:“大家先走,我还有事。”

  闻一多:“我陪你!”

  闻一多、楚图南的身影,在二楼窗前,望着同志们的身影消失在街巷的两端……

  楚图南:“这,我就放心了……”

  闻一多:“图南兄,你也走!你在我眼前也安全地走了,我才更加放心。你若不走,我是不会先走的!”

  “爸爸!”闻立鹤出现。

  闻一多:“看,我的儿子已经长得这么高了!”慈祥地看着立鹤,转对楚图南又说:“我有儿子来接我,所以,你先走。”

  立鹤:“楚伯伯,还是您先走。我来时,还没发现街上有特务……”

  楚图南注视着闻一多,想说什么,却只张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楚图南拥抱闻一多,离去。闻一多凭窗注视楚图南走在街上的身影。楚图南驻足,转身,向那一扇窗口招手。

  闻一多和儿子的身影走在回家路上。

  “立鹤,学习成绩还好么?”

  “爸爸,我的英语不错,国文也很好,只是数学成绩差些……”

  “真像我的儿子啊!”

  “爸爸,您这是表扬的话呢,还是批评的话呢?”

  “两者兼而有之。你英语成绩也不错,所以比我当年强。所以表扬的成分居多……”

  父子的身影已快走到家门口。

  枪声……

  闻一多愣了愣,一手捂头,血从指缝流出。

  闻一多倒在地上……

  “爸爸!”立鹤奋不顾身扑在父亲身上……

  枪声……

  立鹤被子弹打倒一旁。

  红烛啊,

  这么红的烛!

  诗人啊,

  掏出你的心来比比。

  可是一般颜色!

  ……

  红烛炸碎的星屑,最后一次纷落,凝聚成的不再是一支燃烧着的红烛,而是一尊闻一多的胸像——但却像蜡雕的一样。而且内中仿佛有一颗心在燃烧,使之红彤彤地透亮着。

  它化成为各地的闻一多纪念碑和巨幅油画《红烛颂》……【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