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本就灵气不足,万物枯萎,即使是生命力最顽强的也停止生长,或蛰伏于地下,等待春日生机到来。即使是陶醉尽力将更多灵气聚集,阿瑶依旧恢复得很慢。

  到了大寒,一年中最冷的这一天,阿瑶冻得瑟瑟发抖,好不容易养得精神点了,又变得蔫蔫的。陶醉的结界也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冷,更何况,他当初为了救阿瑶敲碎自己的内丹,虽然内丹回归了他体内,但也是元气大伤。

  熊雄将整个县的炭火都收集到自己府上,府中各处烤得温暖如春日一般。

  陶醉带着阿瑶出了竹林,竹林太冷了,不利于阿瑶恢复。他们出来这日,正遇上县城内的百姓造反,所有的壮丁都拿上了家伙逼到县衙门口。然而即使是壮丁大多也是面黄肌瘦。雪灾封山,他们没有吃的,也没有御寒的,又迟迟等不到朝廷的赈灾,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陶醉将阿瑶藏在胸口最温暖地方,摸进了县衙里面。整个县衙每一间房都烧着炭火,熊雄养的那些狗腿子个个养得膘肥肉多,力气自然不是那些吃不饱的灾民能比的。

  府衙大门迟迟打不开,灾民的怒火越燃越烈!

  县衙不可能没有存粮!

  陶醉找到粮仓摸进去,果然见到堆成山的粮食。粮食大多是往年陈粮,但又能吃。虽然发放出去也不够所有人吃饱,但至少可以解了当前的燃眉之急。这些粮食,熊大成一家吃一辈子都吃不完,却连一粒也不愿放出去。

  陶醉看着这些粮,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眼神凌厉,熊雄真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啊!

  他躲过巡逻的家丁,在厅堂见到熊雄和他的夫人,熊雄面色有些慌张,“夫人,要不还是放点粮食出去吧,要是打进来可怎么办?”

  熊夫人冷笑一声,不屑道:“瞧你那窝囊样!那些贱民自己没本事,用得着你发善心?”

  熊雄犹疑着,嗫嚅道:“那些粮食我们也吃不完啊......”

  熊夫人剜了他一眼,不想再看第二眼:“那些陈粮你不会倒了吗?”

  熊雄愕然,“倒,倒了?”

  “倒得远一些,别被那些贱民发现了。”一边说着一边将脚边一直围着她转的京巴抱起来,“儿子你是不是又长胖了?都说了让他们别整天为你吃肉,总是不听......”

  熊雄看着她抱着她的狗儿子走远,瘫坐在主座上,神情复杂,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黑,最终归于苍白,“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陶醉无声地勾起嘴角,看着这一幕,恶毒的女人,懦弱的男人,还真是绝配!

  他握紧腰间的笛子,手背迸出青筋,然而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出手。妖若是杀了人就是触犯天条,何况熊雄再如何恶毒,仍是他亲生父亲,他若是亲手杀了他,天条惩罚只会更狠。如果只是孤身一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他。可现在他还有阿瑶......

  他摸着自己胸口,感受到阿瑶在他胸口蹭了蹭,仿佛是在安慰他。终是松了手,转身离开。不过,这并不代表放过他。

  陶醉转身出门,飞身上了屋顶,站在屋檐上看着隔着一道门截然不同的两群人,笛子猛然从手心挥出——

  “陶醉,你做什么!”颠道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欲出手阻拦,可惜他来晚一步。

  陶醉不语。

  只见县衙大门在笛子这一击之下化为灰烬,外面的人举着镰刀、锄头、菜刀,甚至是扁担冲了进来。

  “冲啊!砸了县衙!”

  两方人打得头破血流,更多的灾民从家里出来,拿起武器冲进了县衙。

  颠道人长叹了口气,没有对陶醉出手。

  陶醉站在屋顶看着眼下这一幕,愤怒的灾民已经没有理智可言,冲进去抢了粮食不说,剁了熊夫人养的京巴,搜刮着府上所有的粮食。

  熊夫人尖叫着大骂:“啊——你们这些该死的贱民!我要杀了你们!”她被一个扛着锄头的大汉一巴掌打地上趴着,精致的妆发散落,整洁的衣服也在众人踩踏下布满黑灰的脚印,趴在地上歇斯底里。可是很快她就叫不出来了,一个又一个人踩着她的身体冲进去,她只能趴在地上呜咽......

  县衙的每一个人都死的死伤的伤,熊雄和他的儿子熊大成被抓起来绑在架子上。灾民在找到满仓的粮食后恨不得将他二人杀之而后快!那么多的粮食啊!这些粮食放出去的话能救多少人!

  街上至今躺着许多的尸体,又冻死的,有饿死的,县城就这么大,可以说低头不见抬头见,每一个人都是熟人,甚至是亲人,那些人就因为熊雄的铁石心肠死了!

  “杀了他!”不知谁先喊了一句。

  人群一阵躁动,他们愤怒着,但也本能地敬畏着朝廷命官!

  “这个狗官害死了那么多人,杀了他为我们的亲人报仇!”

  “杀了他!杀了他!”

  ......

  最后他们决定将熊雄一家沉入护城河中。

  熊夫人只剩半条命,神志不清,张着嘴口水都不会咽。

  熊雄布满褶皱的脸上只余木然,他知道自己逃不过了,恳求道:“我死有余辜,可是大成是无辜的,求求各位父老乡亲放我儿子一条命吧!以后他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让他当牛做马报答你们!”

  “我呸!熊大成草菅人命,抢占良家妇女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是无辜的!”一个大汉吐了口痰在他二人脸上,“你们一家死有余辜!”

  ......

  陶醉一言不发地将这场闹剧从头看到尾,直到最后沉河的时刻才现身,飞身落在熊雄面前。熊雄泪痕交错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来:“陶醉,快救我!”

  “陶公子,这狗官罪有应得,你最好别管这件事!”几个人上前将他围住。

  陶醉转身对身后的百姓解释:“我只和他说几句话,绝不干涉此事!”

  “陶醉你救救我!救救我吧!”熊雄爬过来,脸贴在陶醉脚尖,一个劲地乞求着。

  陶醉蹲下,看着绑得跟死猪一样的熊家父子,面色无波,眼神充满仇恨,他在熊雄耳边轻声道语:“你知道我是谁吗?”

  熊雄还在往他脚边凑:“你救救我,我把所有的家产都给你好不好!”

  陶醉置若罔闻,依旧一个字一个字说道:“还记得二十年前五月初八的那个晚上吗?”

  他还没说完熊雄脸上已经露出惊恐的神色来,“你...你是......”

  陶醉微微笑着,淡淡说道:“我本想让你们也尝尝十零散的味道,可惜天道不公!”他看向结冰的河面,那里刚才被人砸出了一个大窟窿,现在又结了一层薄冰,“不过不要紧,沉河也很好,不是吗?”

  “你...你是我儿子......”熊雄向后蠕动着,身下弥漫着不明的液体,散发着恶臭,像条蛆一样,“不,不可能!他们明明死了!我亲手杀死的,你不是他!你不是!”

  陶醉起身定定看着他,脑海中闪过许多——

  二十年前,还是一个举人的熊雄带着原配夫人变卖嫁妆才凑齐的盘缠上京赶考,他高中后在京城遇见了官家小姐,也就是熊大成的娘,与这位小姐成亲后会到县城,成了这里的县令。怕自己停妻再娶的事情败露,他与新妻子合谋,讲原配及原配之子喂以十零散毒害,之后又将母子二人的尸体丢弃在竹林中。那时陶醉不过七岁,是老竹妖不忍心救了他,让他附身在一棵竹子中,得以重生。

  陶醉修行有为后一心想要报仇,他本来是想徐徐图之,慢慢接近熊雄。就算天罚加身也在所不惜!没想到居然遇见了阿瑶,为了这等人渣让阿瑶一人在人间飘零,他舍不得!如今的下场也是熊雄咎由自取,虽不是他亲手报仇,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熊雄看他不动,还妄想他是心软,突然挣扎起来:“大儿你别走,我知道你是大儿!你救救我!救救我!”

  陶醉眼神比最深的深渊更加深邃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吸入无边地狱。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他转身大步离去,任身后杀猪般的惨叫也不曾犹豫回头。只听“咔嚓”两声,伴随着冰面破裂的声音,熊雄一家被装进麻袋,绑着巨石扔进了河里。

  陶醉停下脚步,他听力好,还能听见水底几人挣扎的声音,不过很快声音便消失,他抬头看着快要破云的阳光,弯了弯唇角。

  不久河面再度被冰封......

  阿瑶在一日日地好转,春雨那一日,入春的第一场雨下来,阿瑶吸收了这一场雨中的生机后就能短暂地化为人形了。她的毒已经解了,颠道人难得靠谱了一回。

  陶醉抱着阿瑶,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阿瑶还只是个半蘑菇半人的小妖怪,不由得会心一笑。

  “阿瑶想去外面看看吗?”

  阿瑶想了想仰头看着他:“外面有陶大哥吗?”

  陶醉摸着他的头笑道:“不管你去到哪里,陶大哥都在。”

  阿瑶便兴奋点头,“那我们去哪里呢?”

  “塞北的雪,江南的雨,西南的雨林,阿瑶想看什么?”

  阿瑶喜欢雨,“去江南!”

  “那便去江南吧。”

  他们什么都不必收拾,等阿瑶修行稳定了便出发,没想到居然遇见了颠道人,他似乎是想起来了一些前尘往事,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那时阿瑶抓着糖葫芦跑在前面,陶醉一步不离地跟着,颠道人闻到妖气才追过来,条件反射举起剑来,见到他二人惊奇道:“小蘑菇精居然真好啦?”

  陶醉便知道阿瑶能好估计也是他误打误撞上的,不过仍是感激地道了谢。

  颠道人道:“谢就不用了!不过,没有人来找你们麻烦吧?那蛇妖背后有仙人相助,你们小心仙人来报复。”

  陶醉道了声谢,又道:“你怎知那就是仙人?”

  颠道人欲说什么,陶醉又道:“长着两条腿的恶鬼你见得还少?有仙气的又怎知是仙是鬼?”

  颠道人无言以对,只能再三嘱咐他小心。

  走遍大江南北,妖鬼遇见不少,仙人倒是再没见过,后来陶醉便看淡了,也许是那蛇妖得了什么机缘也未可知。【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