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乾门外的杀戮，是一场赤裸裸的阴谋，针对胡商的犯罪行为。
但在大明人眼里，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这类思想蔓延至各个阶层，深入人心。
大明人视佛郎机人为妖怪，时至今日他的老师鄂本笃教士在肃州都要深居简出，而同样是老师，黄裴松先生的宅门几乎被求学的家长踏平，酒泉书院也一改颓势，没了王昭曾见过的凋敝样子。
西北之地，历朝历代都是民族聚集之所，有明一朝对外政策贯彻强硬到底“不和亲，不纳贡，不称臣，不割地，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大明人普遍对外族都有一种骨子里的骄傲，不似某些现代人崇洋媚外，觉得外国的空气都是甜的。
肃乾门的杀戮仅局限小部分人，王柏忠仍要与各族做生意，嘉峪关外的羊毛、玉石，香料都是大明少有的商品。
各族也不会因为这次不愉快而放弃这条商路，草原人需要茶叶解腻，莫卧儿人需要精巧的黄金首饰，哈萨克人需要铁制器皿。
当王昭带着一身伤的众人回到城里，就见到黑压压的一片铠甲遮掩住肃乾门。
王柏忠如众星捧月，簇拥在中央，与他一起的还有镇守太监孙公公。
两人的脸色很难看，他们对面的空地上是一具具被草席包裹的尸体，足有两百具之多。
王昭路过的时候脚下一顿，他看到了
城门官，只是他不曾停留，径直来到父亲身旁。
“参见将军，贼人已尽数伏诛。”
“谁干的。”
“亦不剌山的马匪，匪人与女真交易火器，见事情败露与城外同伙里应外合，意欲夺门逃离。”
“囡囡呢。”
“受了惊吓，在窦斌身边。”
“嗯。”
王柏忠扶须，沉思片刻道。
“那个番子呢？”
“死了。”
“谁杀的？”
“马匪。”
王昭说完，给后面跟着的人打个眼色，不多时，一具无头尸体被抬了上来。
“头呢？”
问话的是孙公公。
“回禀公公，城外黑灯瞎火的，不便寻找，可能是被野狼叼走了。”
这王昭没撒谎，他确实只找到了这尸身，尸首大概搜了一遍，没有就没有吧，大晚上的还是城外，这里又不是二十一世纪，野生动物成保护动物的年代。
窦斌等人将大股胡人砍杀，漏网之鱼一个没管，夜间的城外连夜不收都要格外小心，那些胡人拿着柄刀剑敢在外面游荡，纯粹是找死。
孙谬的脸阴晴不定，他见识到了草原人的野蛮更见识到了王家黑甲亲卫的彪悍，能冲出城的只有一小部分，大部分人被城门楼赶下的黑甲亲卫当场格杀，连带他的锦衣卫也死伤惨重。
他的心里直打鼓，不清楚王柏忠会不会顺手给他也宰了，再上报朝廷自己英勇赴节。
孙谬将怨气全撒到桃喜身上，都是这个阉人，令他进退两难。
“验尸！”
孙谬牙缝里挤
出两个字。
与桃喜相熟的满桂已赶到孙公公身边，战战兢兢的摸索着无头尸体，小半响满桂起身蹑手蹑脚回到孙谬身边。
“回公公，那人是桃喜。”
“可别看错！” 孙谬警告道。
“绝不会错。” 满桂毕恭毕敬佝偻着背道：“他化成灰，小的也能认出来。”
王昭忍不住抬眼看了满桂一眼，这俩人多大仇多大怨，他怎么听出咬牙切齿的感觉。
“照咱家看，这事事关重大，由咱家处理，王同知就费心剿灭那伙马匪，不知王同知可担此重任？”
孙谬板着脸说道。
“这是服软了啊！”
王昭心想。
“全依公公的便是，只是这护卫一事？”
孙谬看了看俯身的王昭又看了看身旁的黑甲亲卫。
“不如令公子……”
“不行。”
孙谬话没说完就被王柏忠否了。
王昭在下面撇撇嘴，自己老爹对他‘保护’也太到位了吧。
“咳咳，不如遣令公子送咱家至驿站，剩余归途有锦衣卫护送。” 孙谬那个气啊，可看见地上躺着的锦衣卫尸体，他那点怒气顿时消了。
“都依公公的。”
王柏忠立马换了副和蔼面孔。
翌日，王昭携庙会收纳的税款拜见孙谬，在一番商业互吹后，孙谬也没多留，拿上一车银钱，带上幸存的锦衣卫折返甘州，事前说的分利最后提都没提。
王昭在目送孙公公一行消失在地平线，开朗的笑容骤然消失，整个人阴沉的可怕。
“吃人不
吐骨头的阉狗，呸！”
他毫不怀疑，王家稍微露出点胆怯，这个和蔼的孙公公就会翻脸无情，明末时局纷繁复杂，宦官狗仗人势欺软怕硬，朝臣贪污腐败结党营私，他们像两条恶犬，相互撕扯，啃食百姓的骨血。
内忧外患下，当权者不思革新陈例，反而当了甩手掌柜，一边用帝王心术祸乱朝堂，一边不问政事任由党争发展。
这样病态的政权纯粹靠运气活着。
后世有人认为中国有资本主义萌芽的时期，只是发展不充分，王昭觉得简直是荒谬。
明朝历来是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环境，这也是为什么受灾后农民没了活路的根本原因，在小农环境下，遇上灾年，自给自足根本不可能实现，随着大量小农家庭破产，流民数量急剧增多，导致蝗虫过境般的流民浪潮，直至演变成席卷全国的农民起义。
当权者想的不是给流民们活路，而是想着法子盘剥他们，掠夺土地，卖儿卖女，到最后将自己卖身为奴。在天灾人祸下，明朝最终瓦解，除了一口骨气，什么也没留下。
送走孙谬，王昭还要继续他的庙会灯市，衙门下发榜文，告知民众肃乾门有贼人闹事，现已伏诛，庙会灯市继续举办，消息一出，沿街商贾舒了口气，骚乱他们有所耳闻，都在担心会不会影响灯市生意，万一闭市，砸进去的银子可就全打了水漂，好在朝廷已经处理
完毕，他们的买卖可以正常进行。
“还别说，肃州地界的衙门比其他地方的靠谱多了。”
“谁说不是呢……”
王昭送走孙公公，路过茶棚时听到过往商贾的闲谈，嘴角不由上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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