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小木屋。</p>
安歌这些年行走江湖，这样的木屋并不曾少见，在茫茫雪域、漫漫丛林中，都有这样的风俗，为了方便往来旅人。</p>
面前的木屋和那些并无区别。</p>
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墙角边上，月色里微微闪烁的银色光芒，那是九衾自制的暗号方式，纵然沧海桑田高山变平地，这点微弱地仿佛随时会被熄灭的光线也不会消弭。</p>
言笙自然也看到了。</p>
一路上她追寻而来，顺着的就是白衣人留下的这样讯息，只是很明显，这是无名酒楼里那位生死不明的黑衣人留下的。</p>
她曾想过安歌这些年在外头到底是如何“普度众生消弭自身业障”的，只是如今看来，这普度众生是假，行走江湖发展势力是真。</p>
他们三人就这么大刺刺站在门口，半点遮遮掩掩也没有，偏头问浮生，“有印象么？”</p>
浮生摇头。</p>
他没有戴斗笠，一张看起来矜贵漂亮的脸，带着些被保护的很好的稚气，像一个贵族之家的小少爷。</p>
倒是真的全都忘了。</p>
这一点言笙愈发不解，既然如此，千刹门为什么还要拼着不惜暴露了自己也要将人带回去？</p>
“因为他。”安歌指了指浮生，“还记得九衾说的么，他的身体是天生的杀手，灵敏度、柔韧度，还有学武的天赋，一个十几岁才开始学武的少年，本不该拥有这样的身体。”</p>
“他被人改造过。而且，应该是这个组织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半成功的……试验品。所以，不管花费多大的代价，他们都必须要将他找回去。”说着，瞥一眼言笙，没好气地，“也不知道你这运气是好，还是不好。路边随便捡个小乞……捡个小少年，都能有这样的背景。”</p>
“小乞丐”三个字，在言笙带着凶光的眼神里，很没骨气的咽了回去，改口道小少年。</p>
说完，还缩了缩脖子。</p>
站人大门口旁若无人的说着话，气氛轻松又惬意，就是天气冷了些。</p>
说了这许久，也没人出来。</p>
安歌皱皱眉，如今他是打上门来的，自然不会偷偷摸摸进去——左右，偷偷摸摸也是没什么用的，也不知道彼时那小子是如何逃走并留下暗号的，但对方提防心必然已起，说不定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他们呢。</p>
偷偷摸摸有用？</p>
所以，从进了这雪域山林，他虽仔细谨慎，他从来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p>
这站门口说了这许久，也是有意引对方现身，这会儿见人耐心极好地缩着，当下便气势全开，扬声喊道，“嘿，乌龟们！”</p>
声音很高，带着内力的回响，在这静谧的夜空里，如同被扔下了巨石的湖面，一层一层地荡漾开去，如同无数个人层次不齐的呐喊。</p>
静默。</p>
许久，才有“啪啪”声响起，面前的小木屋从里面被打开，室内，烛火的光线昏暗而缥缈，站在门口的人身形高大，几乎挡住了室内所有的光线。</p>
背着光，模样看不清晰。</p>
只觉应该是个线条硬冷的人。</p>
他在笑，笑声冰寒，那寒意渗进骨头里。</p>
言笙微微眯眼，适应了突然而来的光线，才看清对方，眉眼阴柔从某种程度来说也很是俊气。却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左边眼尾，劈过，横穿了半边脸颊。</p>
彼时伤势应是极为严峻，以至于如今还能看得到翻卷的疤痕，如同枯树根般，生生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p>
可怖得很。</p>
他的确在笑，眼睛却淬着毒，毒性剧烈，“瞧瞧，这是谁来了……”</p>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浮生身上，嘴角笑意冰凉中透着缱绻，像是看着心爱的孩子般，有种变态的执着，“啧啧……瞧瞧，谁把我们的小可爱送回来了……”说着，舔了舔嘴角，眼中毒芒愈盛，像是盯着猎物的毒蛇，右脚缓缓提起，就要跨出。</p>
言笙却是侧身一挡，挡在了浮生跟前。</p>
以保护者的姿态，然后才回头，言简意赅地问浮生，“可记得？”</p>
浮生的状态有些奇怪，眉头紧蹙，眸中惊恐，明明并不记得的样子，更像是来自于被封尘的记忆最深处的恐惧。有一种失忆，是大脑对自己的自我保护。</p>
太过于痛苦，所以选择遗忘。</p>
改造……试验品……无论哪一个词，都有种不能承受之重。</p>
那些被人艳羡的天赋里，又有多少是连自己都不愿自己的悲凉底色？</p>
言笙挡在他身前，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微微仰起的下颌，线条流畅精致，在雪夜微光里，有种莹润的冷白，像上好的玉，“不好意思，阁下。想来您错认了，他是我的人。”</p>
“与您，无关。”</p>
少女声线清凉，指尖也冰凉，那凉意却和方才对面那人沁入骨髓的冷完全不同，像是盛夏夜里的凉风，像是酷暑之下的一碗冰镇酸梅汤。</p>
少年被握着的那只手，颤了颤，似乎微微回了神，声音却还有些生硬，他说，“不认识……”</p>
语调很慢，宛若梦呓，但好歹是说话了。</p>
声音很低，消散在风里，几乎听不见。</p>
对面那人却听见了，微微张了嘴，然后才挑着眉笑，捂着嘴的那只手，肌骨细润，指节纤细修长，却翘着违和的兰花指，他咯咯笑着，渗人得很，“啧啧，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这出了名的小哑巴，见着了人也不同了……竟会说话了……”</p>
“啧啧，都多久没听你说话了呢……真真是怀念得紧……”</p>
他长相隐约可见阴柔，声线却粗得很，做着这般模样，怎么看怎么渗人。</p>
言笙搓了搓手臂，偏头去看安歌，戏谑，“你手下不济事啊，这么个人妖都弄不过，被伤成那般模样。”</p>
“小妮子太嚣张！”对方兰花指转了个方向，指着言笙就斥责，“小小年纪，学得哪门子尖酸刻薄，你说什么人……”剩下的话，隐没在喉咙里。</p>
雪夜悄然无声，空旷寂寥地连一丝声响也无，这样诡谲的安静里，对方吞咽口水的声音，便愈发清晰到令人头皮发麻。</p>
“咕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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