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渐渐远去，徒留管家一人站在冬风里，萧瑟又凌乱。</p>
他僵直着脖子，看着那马车消失在拐角里，又僵直这脖子，半转了身子去看同样瑟缩在门口屋檐下的两个门房小厮，显然，他们也听见了方才二小姐如此自然的、理所应当地称呼十三皇子为，“秦涩”。</p>
那么自然、那么熟稔。</p>
像是如此唤过无数次一般……没有半点身份的尊卑之别。</p>
而对方，竟也没有任何意外，像是如此听了无数次一般，带着点纵容与宠溺的味道。</p>
一直到这个时候，老管家才猛地又想起二小姐方才不以为意说得那句话，“无事，又不是什么生人”……怕是，大家伙都低估了这两位之间的“不是生人”的程度。</p>
他摇着头，搓着手，喃喃了一路自己都不知道说的什么碎碎念，迎面差点儿撞到了被黎叔搀着出来的老爷子，老爷子见他如此模样，皱了眉头，“这般魂不守舍的，成何体统。”</p>
却也没几分责备之意，说完之后，口吻便好了许多，问道，“出什么事了。”</p>
老管家还在那声“秦涩”的称呼里没出来，只讷讷点点头，道，“老王爷，瑞王来接二小姐过府去用膳了，吩咐老奴同您说一声。”</p>
有些意外，这俩人最近走得是不是太近了？老王爷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行，忙去吧。”</p>
老管家讷讷地，点点头，依言回头走了两步，又猛一回神，快步走回到老王爷跟前，凑上去，本已迈开步子准备离开的老王爷被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后仰，“你做什么？冒冒失失的！”这回，便多了几分不悦。</p>
老管家却顾不上，凑上去，低声说道，“老王爷……老奴……老奴方才听见二小姐，唤瑞王为……秦……秦……”两个字，试了两回没说出口，索性也不说了，直接懊恼地换了词，“对瑞王直呼其名。”</p>
说完，松了口气，暗自腹诽，瞧，直呼瑞王名讳这件事，便是私底下说，也是急需要勇气的，目前，自己显然是没有的。</p>
老王爷皱着眉，将他磕磕绊绊说话的一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恍然明白之后，对于老管家今日的反常便没有一点想要责备的意思了。</p>
他心中警铃大作，却还是沉默着点点头，揪着眉的模样，对着老管家挥挥手，道，“知道了，这事儿，休要再提，去吧。”</p>
老管家这才真的转身走了，明显地，还在这事儿里没回神过来……</p>
倒是老王爷，看着管家一路消失在视线里，才朝着身旁黎叔偏头，低声问道，“你怎么看？”声音里，带着鲜少的沉凝，还有不易察觉的锋锐，像是入鞘多年的宝剑，露出一线锋芒。</p>
便是那佝偻的脊背，都比往日直上不少，严阵以待的模样。</p>
黎叔从听到管家说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惊了，管家只是惊诧于这件事本身，可他的惊里，带着的是……惧怕。</p>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皇室的人，骨子里都是嗜血的。</p>
而十三皇子，看着游手好闲的主，可他们这些个老家伙哪个不知道，皇室之中，最不好惹的，便是这位十三殿下，他……何止嗜血，怕是连骨头都不会吐出来。</p>
当年，陛下那么多子嗣，真的只是在战火中凋零的么？瞧瞧吧，除了十三爷，剩下两个，一个是皇后亲子，一个，是贵妃亲子，而最后一个，为什么是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的十三皇子呢？</p>
这位爷，从雷霆崖安全回来，怕是……至今还没人摸着过他的深浅。</p>
往日，他同老三相交，更多的也是狐朋狗友的模样，吃喝玩乐，不涉正事，自己自然不会反对，但言笙……不同。</p>
一个实在算不上优秀的丫头，到底是怎么得了那位主的青睐，给了这破天荒投一份的“殊荣”？</p>
可这天底下，又有多少“殊荣”的背后，潜藏着更深的黑暗与龃龉？</p>
老王爷的心思，黎叔自是也明白，他是担心十三皇子发现了什么端倪或者起了疑心才接近二小姐的，毕竟，这件事半点疏忽不得。</p>
可看老王爷如此忧心忡忡，他便只能劝着，“兴许……真的是对二小姐另眼相待。老奴瞧着二小姐这些日子似乎张开了不少，人好看了，性子也似乎活络了些，讨喜着呢。”</p>
言笙的变化的确不小，几乎他们都瞧在眼里，的确，如黎叔所说，活络了不少，便讨喜了，却又带着点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混不吝，头疼得很。</p>
“这丫头最近诡地很。”老王爷叹了口气，心头沉甸甸压着，实在劝慰不了自己，一个有着顶级杀人技的浮生就够让人觉得脑壳疼了，现在又来了份直呼十三殿下名字的“殊荣”，这搁哪都觉得不同寻常，他看着王府大门的方向，沉凝片刻，只说道，“派去跟着她的人，换一个身手好些的。”</p>
身手好些的，自然是挑一个最好的才行。黎叔点头应是。</p>
两人俱无声叹了口气，将肺腑中的浊气吐出，才一个搀扶着一个，转身往回走，带着踉跄的步子，却又隐隐锋芒凛冽。</p>
而同一时间，在王府大门之外的一棵大树背后，言紫凝慢慢走了出来。</p>
她原是准备去学堂的。</p>
这两日，因着陛下寿宴名单的事情，她总觉得不太有心情去学堂，往年的确也是没有她的，但自然也没有言笙，是以，她并不觉得如何不能忍受，可今年……她实在不愿再去学堂听见旁人口中的“嫡庶之分”的老生常谈，是以只推说身子骨不利索，逃了两日学。</p>
今早一早准备去了，正好看到西承驾着马车而来，她听说是找言笙的，也没怎么在意，转身欲走，没成想，正好看到瑞王走了出来，便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p>
于是，亲眼目睹了整件事。</p>
包括，那丫头如何大刺刺直呼其名，包括，对方如何满脸纵容地将她拦腰抱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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