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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宾馆房间里,徐大姐在看小陆电脑里那篇《关于我省贫困农村现状的调研报告及提案》的初稿,屏幕上出现几行标题:

  一、教育问题

  二、环境污染问题

  三、家园留守农可持续的农业生产问题

  四、地方不正当权力侵犯农民权益问题

  五、“反哺农村”不能仅仅成为口号

  六、雪中急需送炭

  窗外忽然传来口琴声,吹的是《十送红军》,哀婉的曲调中沉浮着一个峥嵘的时代,隽永着一种沉淀的深情,涌动着一份缠绵无奈的忧愁……

  李一泓伏在阳台上吹着口琴,远处两省交界处的山峦笼罩在一片烟雨中,半截突兀的细长烟囱依稀呈现,只不过,不知为什么不冒烟了。

  他没听到敲门声,望着,吹着。敲门声又响了,他终于听到,离开阳台,开了门。

  “大姐,怎么没休息?”

  “听到你吹口琴,被吸引过来了。”

  李一泓把徐大姐让进屋:“是我打扰您休息了?”

  “那倒不是。我要是想睡,神仙都挡不住。”

  李一泓指着远处的烟囱说:“您看,上午还在冒烟,现在不冒了。”

  “很正常。觉得我们挺不好对付,暂时收敛一下。”徐大姐说着坐在沙发椅上,研究地注视着李一泓,“一泓啊,有心事?”

  李一泓沉吟了一下,点点头。

  “压力很大的心事?”

  李一泓沉吟的时间更长了,然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就猜到了。为公的,还是为私的?”

  李一泓想了想,低下头说:“该算为私的。”

  “能跟大姐说的事吗?”

  李一泓抬起头,犹豫地看着徐大姐。

  “要是可以跟大姐说,那就说说,兴许大姐能帮上点儿忙。”

  “不太好意思跟别人说的那一种事儿。”

  “跟大姐说别不好意思,我还会笑话你呀?”徐大姐微微一笑,指指另一只沙发椅,“坐下说。”

  “要说,我干脆坐您对面说。”李一泓将口琴放在桌上,坐在床边。

  “那么坐着多不舒服,还是坐椅子嘛。”

  于是李一泓将另一只沙发椅移至徐大姐对面,坐下的同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给我的印象,可不是那种经不起事的男人。”

  “大姐,您听说过我们市重点中学的女校长吗?”

  “杨亦柳?你们市的政协常委,鼎鼎大名。不但听说过,还见过两次。”

  “她贪污了一二百万元赞助费,被逮捕了。”

  “唔?消息确实吗?”

  “我小女儿打我手机告诉我的,她亲眼看见她杨阿姨……就是杨校长,被公安人员押上警车。我又打手机问别人,别人也说确有其事。”

  “你女儿叫她杨阿姨?”

  “嗯。”

  “你们……关系不一般?”

  “嗯。”

  “我想起来了,她现在还独身?”

  李一泓点点头。

  “明白了。杨亦柳,她在你们市几乎是个家喻户晓的人。她要是腐败了,那还不满城风雨,街谈巷议?”

  “现在正是这样。而且,连我的名声也受牵连了,网上骂我的话也不少。”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县城里找到一家网,上网看了一下。”

  这次轮到徐大姐沉吟不语了。

  李一泓俯下身,双肘支膝盖,抱着头:“我自己受什么影响,我倒不在乎。可我怕,因为我,因为她,使咱们政协……您想想,我是调研组组长,事情公开了,你们三个会怎么看我啊!咱们辛辛苦苦的调研成果,还会不会被认真对待呢?”

  徐大姐没有说话,而是掏出手机,起身到阳台上去打电话。李一泓缓缓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她。

  “韩处长,我是徐大姐。我没在省城,在外地调研。身体挺好,谢谢关心……哎,大姐向你打听件事啊,就是你们市重点中学的杨校长,她是犯案了吗?唔,啊,啊……明白了……再见。”

  徐大姐揣起手机,重新坐在椅子上,说:“我问的是你们市公安局的一位处长,几年前也像小张一样,陪同我们搞过调研的。他说你们市公安局根本没动过杨校长,也没什么理由动她。还说他们也听到了一些传言,也感到纳闷。”

  “我还给重点中学打过电话,可他们含糊其辞。显然知道什么实情,却又不愿告诉我。重点中学几乎把我当成公敌了。”

  “就因为你反对搞教育政绩工程,反对一花独放,主张雪中送炭,均衡发展教育事业?”

  李一泓点头,徐大姐说:“你反对得有理。你的主张也是正确的。他们耿耿于怀,是他们的情绪不对头……”

  李一泓打断她的话:“大姐,先不说那事儿,您认识的人多,求您再向省公安厅打听打听。”

  徐大姐为难地说:“这……不瞒你,公安厅的厅长副厅长我也是认识的。但这种电话,大姐再不能打了。如果真是省厅直接抓的案子,冒失的做法,不就有干扰人家工作之嫌了吗?那不正像你所担忧的,会使我们政协委员的整体形象受损吗?”

  “那……我求小张打听打听怎么样?”

  徐大姐摇头道:“不是同样为难人家小张吗?再说,小张知道了,小陆委员可能也就知道了。咱们的调研任务还没结束呢,多不合适啊?”

  李一泓就又俯下身去,抱住了头。

  “我看出来了,你和那位杨校长关系很深。”

  “我爱她。就是现在,我也没法要求自己不爱她。”

  “除了你自己,没谁再有权力那么要求你。”

  “我宁可政协委员不当了,也要等她刑满出来。”

  徐大姐严肃地说:“一泓,你抬起头来。”

  李一泓抬起头来,却看着别处。

  “你看着我。”

  李一泓缓缓将脸转过来,徐大姐语重心长地说:“一泓啊,如果大姐说,你根本不应该受困扰,那是大姐不对,也不算是句人话。人话在该有人味儿的时候,那是必须有人味儿的。但如果你被这一件事搞得魂不守舍,你还怎么继续当我们这个调研组的组长?咱们接下来还要去那个研究所一探究竟呀,回去还要一块儿整理调研材料啊,还要形成正式报告,还要一起向省委和省政协汇报啊!”

  “大姐,替我给主席打个电话,说我决定把组长辞了。”

  “我更不会替你打这种电话。”

  李一泓伸出手:“那借我手机,告诉我号码,我自己打。辞了,我明天就去省城,自己到省公安厅问个究竟。”

  “不借。”徐大姐坚拒,与李一泓互相瞪视着。

  李一泓猛地站起,跺了下脚,猛挥手臂,激动与压抑充塞着他的胸腔,他感觉一星半点火花都会使自己爆炸。

  “你给我坐下。”

  李一泓呆呆地看着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叫你坐下!”

  李一泓终于又不情愿地坐下了。

  “糊涂!胡闹!我问你,你对杨校长,有多少了解?”

  “没有我不了解的方面。”

  “不见得?每一个人都不要自以为对别人了解得很全面,很彻底,包括关系最亲爱的人之间也是如此。现在你听大姐讲讲我所了解的杨校长啊——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你们市政协。那一次我带队,和几位全国政协委员、省政协委员到你们市视察古建筑保护问题,日程表上有两次市领导的宴请,一次郊区景点游览,还有一次民俗风情演唱会。在同你们市的几位政协委员座谈时,她最后一个发言。没想到,她把所有人都搞得很尴尬,面面相觑。我第一尴尬,你们蒋副主席第二尴尬。”

  徐大姐娓娓道来,把李一泓的思绪牵引到了她两次与杨亦柳会面时的情景……

  杨亦柳义正词严地说:“各位视察团的委员,首先我想说,不论全国委员,省市委员,还是县委员,我们都是平等的——也应该是平等的。我们的区别仅仅在于,在不同的平台上参政议政罢了。基于这种平等的原则,我要给你们视察团提几点意见:一、你们谁能说出你们要到郊区景点去游览的正当理由?是视察团,又不是旅游团,游的什么景点?要想游本地景点的,视察结束以后。自费再来。那时我愿意亲自给你们当向导。二、看什么演出啊?这可是视察团领队提出的要求,不是我们市里的主动安排。二十来个人,专为你们演出一场,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要为你们付场地费、演出费的。怕你们觉得冷清,还要专门动员些人、组织些人烘托会场人气。我们市委市政府市政协市人大的某些领导,还得出于礼节陪同观看。据我所知,他们最近都很忙,并不情愿。三、各位是前来指导古建筑保护的,我们市属地界内,古建筑物确实不少,非常需要专家的视察指导。但是我刚才从各位的发言中听出,你们中称得上内行的人也就几位,够不够得上是专家姑且不论。既不是内行,又不是专家,跟来干什么?你们讲的那些,常识而已,还不及我们本市的专门人士谈得有见地。我劝这样的委员同志,以后不要跟随某个团东视察西视察了,在自己所属的平台上有责任感有使命感地参好政,议好政,那就对得起‘政协委员’四个字了。”

  “亦柳同志,杨亦柳同志,现在到吃饭的时间了,你的意见……”蒋副主席抬腕指指手表。

  “蒋副主席您甭打算制止我,又不是逃荒的,吃饭晚几分钟有什么关系?我最多再说一分钟——附带我也要给市里的领导们提一条意见。既然你们忙,干吗还要宴请两次?市委和市政府的宴请合为一次,取消一次行不行?最后……”杨亦柳从桌下拎起了一个大布袋,“这是准备送给视察团各位委员的,里面都是什么我也不清楚,钞票金砖肯定是没有了。但那也是三四百元的东西,二十来个人我们就得花六千至八千元。我劝诸位表个态,别要了,替我们市政协机关把这一笔招待费省下。我们省下了,可以捐给贫困农村的学校。”

  不等她说完,有些视察团的委员已经离开座位走出去了。一位老委员边走边嘟囔:“岂有此理,这成何体统!”

  蒋副主席对徐大姐说:“大姐,请您多包涵。请一定要替我向视察团的委员们解释,我们这一位杨亦柳委员,她性格就是这么的直,真拿她没办法。其实她本质上是一位很好的同志。”

  徐大姐冷冷地说:“我带来的,也都是本质上很好的同志。虽然并不都是专家或内行,但都是出于对保护古建筑问题的关心才来的。”

  “对不起,真对不起。这事儿闹的。”

  “对不起的话就不必说了,类似的场面,我也不止一次经历了。你们市政协,有了个杨亦柳,我看你这位副主席以后难堪的时候多了。”

  会议不宣而散,人们纷纷站起,一个个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徐大姐说完,也起身走了。

  蒋副主席生气地喊:“杨亦柳,你给我过来。”

  杨亦柳走到了蒋副主席跟前,若无其事地问:“主席,有何指示?”

  蒋副主席光火地说:“你还想不想当了?”

  杨亦柳也生气了:“你这是什么话!当初不是我削尖了脑袋非要当的,是你们希望我当的。如果现在你们觉得我不太听话了,使你们反感了,那好啊,两便。你说打算什么时候收回委员证,我一定亲自来交。”

  蒋副主席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徐大姐不由得站住,半转身,冷冷地看着杨亦柳。两位不同性格、不同家庭背景、不同思想方式的女委员的目光对视了。杨亦柳毫不留情地说:“政协委员也不能是只善于批评别人、没有自省精神的人。”她边说边从徐大姐身旁走过。

  另一次是个相当郑重的研讨会,一身西服的杨亦柳,从容不迫,镇定而又自信,不时地以手势加强她的语言影响力,与和李一泓单独在一起的那个杨亦柳判若两人:

  “各位委员,最后我要强调指出的是——权力这一种人类社会的特殊之力,一经体现在那些甘为大多数人的幸福、合法运用它的人身上,那么便也体现出了权力的美感。故我认为,‘权力美学’这概念,像文艺美学的概念一样,是可以成立的。在此我想举几个例子——法国无产阶级革命的领袖马拉,虽曾掌握重权,可从没有运用权力为自己或亲人谋过半点私利。所以法国人民称他为‘不可腐蚀者’。印度的甘地,也是因此而被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印度诗人泰戈尔誉为‘圣雄甘地’的。一九四九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大典上,有一位身着当时最便宜的平纹布长衫、白须冉冉的老人,他便是中国民主同盟的第二任主席张澜先生,他曾被四川人民誉为‘川北圣人’。他也是我们中国的一位‘不可腐蚀者’。他们使权力变美了,权力也使他们变得更可敬了。毛泽东同志当年曾当面心悦诚服地对张澜先生说:‘表老,你很好,你的德更好。’本人认为,毛泽东这里所言之德,既指政治品德,也指个人修养品德。本人又认为,我们一向考察干部、培养干部的标准,有时未免只重前德,不重后德,甚至忽视后德。更甚至有一种错误的观点,觉得一名干部只要符合前德标准,那就肯定是一名全德干部了。但是须知,一个人如果没有后一种德来从人生修养上自己提升、自我完成,前一种德完全是可以伪装出来的。这样的干部,往往一跌跟头,便跌到金钱美女、纸醉金迷、吃喝玩乐这等人生修养的底线以下去了。所以我再一次重申我的观点,所谓政治表现,绝不可以代替一个人品德的全部实质。高尚健康的人生观之教育,私德修养的培养,在执政党内应该大力提倡。为了全中国人民都过上好日子,我们需要很多很多的‘不可腐蚀者’!”

  杨亦柳离开演说台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徐大姐也不由自主地鼓起掌。

  会间休息,徐大姐走到杨亦柳跟前,主动伸出手:“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徐萌。”

  杨亦柳有点意外,略一迟疑,握住了徐大姐的手,真诚地说:“那以后我也可以叫您大姐喽?”

  “这是我最愿意听到的称呼。”徐大姐微笑着放开杨亦柳的手,“你的发言挺好。我也那么想过——古代的不说,就说近代,许多投身政治的知识分子,立场虽不一定是红色的,但在个人品德和修养方面,却不能不令人尊敬。而我们当今的官员,也许昨天在所谓政治平台上还红得发紫,明天一旦东窗事发,原来生活方式堕落不堪,令人嗤之以鼻,马尾拴豆腐,提不起来了。”

  “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古训对他们影响很深。修身是第一位的,是对自己的首要要求。现在的某些人,讲的不是修身之本,而是政治上的修炼之术。”

  徐大姐听得频频点头。

  “大姐,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请求您的原谅,上一次那件事我未免小题大做了。”

  “那倒也不能说是小题大做。过去的事了,以后就不提了,啊?我问你,你们蒋副主席,他没制裁你?”

  杨亦柳笑了:“怎么会呢,其实他对我很爱护。有的时候,简直还有点庇护。别看他生起气来对我怪凶的,其实暗中是我的保护神。”

  徐大姐也笑了:“那就好。政协需要你这样的委员。我们政协,也不能成为谦谦君子委员会。该拍桌子的时候,得有人拍桌子。该不讲情面的时候,得有人不讲情面。所以我认为,你当然是特别需要爱护的。今后你要是受了什么误解,蒋副主席保护不了你了,就找我,啊?”

  杨亦柳感激地说:“想不到大姐是这么宽宏的人,难怪许多委员说到您,都……”

  “打住,别说了。再说,就是相互吹捧了。不过,也希望你能记住大姐一句话——批评是需要讲究方法的,批判更是需要讲究策略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连鲁迅都是这么主张的。”徐大姐叫住了一个人,“来来来,为我们拍一张照。”

  在庄严的“反腐倡廉”研讨会之会标的衬托下,二人合了一张影。

  杨亦柳说:“再来一张,再来一张,我眨眼了。”

  ……

  “一泓,我讲的这些,你也了解吗?”

  李一泓摇头:“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我是这样想的——如果说杨亦柳在领导和管理你们市的重点中学方面,有什么发展理念上的偏差,有什么违反规定的地方,甚至有什么私心杂念,比如求功心切的思想,这我都能相信。我们也偶尔通通电话,她向我诉说过她的种种难处和苦衷。我觉得,她是有点儿把重点中学当成她的独生子女了,像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一样,新松恨不高千尺。这么一来,工作方面独断专行,大概也是免不了的。这些都可能。但如果说她贪污,受贿,而且数额多达一二百万,我比较怀疑。”

  李一泓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些,说:“起初我也怀疑,可是不知怎么一来,就深信不疑了。”

  “她还骑自行车上下班?”

  李一泓点头。

  “我还知道一件事情,省城有位老板,要把女儿塞入你们市的重点中学。她亲自面试了那女孩子一番,认为很聪明,就收了,还破例免了赞助费。当爸的那个感激,一大方,买了辆小汽车,亲自开到你们市去了,打算赠给杨校长,结果反被杨校长狠狠训了一通。”

  “这件事,我也听她跟我讲过。她说她对钱没感觉,就像盲人对颜色没感觉。”

  “我挺相信她是这么一种女人。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太善于做戏了,你认为她善于做戏吗?”

  “大姐,我李一泓能深深爱上那样的女人吗?”

  “这不得了嘛。网上既是一个无风不起浪的地方,也是一个谣言滋生的地方。在事实还不清楚之前,大姐劝你千万不要思想负担太重。咱们一回到省城,大姐一定替你侧面打探打探虚实,啊?”

  “大姐,您说女人……会不会为了她所爱的男人,为了他们两个,一时糊涂……”

  “我明白你的意思。当然会。但有一个前提,除非那个男人暗示过她。”

  李一泓受辱地叫起来:“我李一泓怎么会是那种男人!”

  “说的是啊。”

  小陆和张铭大袋小袋地回来了,小陆进门就喊:“满载而归。大姐、组长,你们人人有份儿。”

  张铭则将拿在手中的几支糖葫芦,分给每人一支。

  徐大姐拿着糖葫芦说:“谢谢小张还想着我俩啊。”

  “别谢我,是陆委员买的。”

  “不是该吃晚饭了嘛,酸甜开胃。”李一泓看看挺大个儿的头一颗山楂,一口咬下来,眉头皱了起来——从嘴里酸到心里。

  四人来到饭厅里,李一泓说:“大姐,我想要一瓶啤酒。”

  “要,我不反对。”

  “小张,你也来一瓶,陪陪我。”

  “好啊。”

  “你们二位呢?”李一泓问徐大姐和小陆,两个人都摇头。

  啤酒上来了,李一泓与张铭碰碰杯,各自一饮而尽,不过这酒下到肚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就只有他们两人自知了。

  徐大姐发现了小陆腕上的玉镯,问:“这玉镯颜色挺好,今天买的?”

  “张铭买了送给我的。”

  “不是叫大哥的吗?怎么又直呼其名了?”

  “以后再也不叫他大哥了,他比我小。”

  “唔?”徐大姐认真地端详小陆,再端详张铭,“实事求是地讲,还是觉得你比她大。”

  小陆笑了:“这话我爱听。”

  “她只比我大三岁,一路提醒我以后叫她姐。”

  李一泓一直在默默吃饭,显然根本没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不一会儿他的酒瓶空了,酒杯也空了。

  “组长怎么了呀,心事重重的!”小陆忍不住问。

  “我?没什么心事啊。尽瞎猜,不信你问大姐。”

  “一个人有没有心事,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别人怎么会知道。”

  “叫你别乱猜,你还非乱猜不可啊。”李一泓烦躁地说。

  徐大姐劝道:“一泓,闲聊天嘛,你认得什么真呢。”

  李一泓却将筷子一放,起身道:“我饱了,不奉陪了。”

  小陆也将筷子一放,几乎哭了:“大姐你看他……”

  徐大姐安慰小陆:“你原谅他,下午我批评了他几句。”

  李一泓回到房间,重重往床上一躺,刚躺下,有人敲门。

  “进来。”

  张铭进来了,说:“组长,你不对啊!”

  李一泓坐起来,没听明白似的呆呆看着张铭。

  “反正你那么对待小陆委员,就是不对。”

  李一泓又仰躺下去了,张铭忽然说:“难道你就没有感觉出来,小陆委员她对你挺有意思的吗?”

  “她对我能有什么意思?”

  张铭被反问得一愣,自言自语:“是啊,我也没感觉出来……可她目前是一位单身女性,而且各方面相当优秀,你总不能回避这样一个事实?”

  李一泓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叉着腰说:“亲爱的同志,一瓶啤酒你就醉了?”

  “我没醉。”张铭掏那个玉石烟嘴,往桌上一放,“小陆委员给你买的。”

  李一泓看一眼:“我收下,替我谢谢她。刚才也是我不对,替我请求她的原谅。”

  “你应该自己谢她,也应该自己请求她原谅。”

  “好好好,我自己。”李一泓往外推张铭,“我说亲爱的同志,我有点困,想要早早休息,你也回房间早点休息,啊?”

  张铭望着关上的房门,自语:“也是一个心理抵抗主义者。”

  房间里,李一泓关了灯,又重重地往床上一躺,嘟哝:“莫名其妙。”

  第二天上午,去“矿物研究所”前,李一泓四个人分配好了任务:小陆主要询问环境污染方面的问题;庄主席询问一下对方买下这一带山地的手续过程;李一泓问他们的研究内容;徐大姐想问什么就问什么,不想问,就听其他三个人问,听对方答,暗暗分析。

  面包车正行驶在山间路上,王全贵和郑秀娥突然出现在前方路边,面包车缓缓停住了。

  李一泓探出头,问:“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王全贵和郑秀娥走上前来说:“我和我老婆也跟你们去,如果他们骗你们,我俩可以当场揭发。”

  小陆也探出头,问郑秀娥:“肖副院长不是答应了,可以让你住几天院,好好恢复一下身体吗?偷跑出来的?”

  郑秀娥点头,王全贵说:“你们那么爱护我们,我们也想报答你们。”

  郑秀娥也说:“就让我俩也去。”

  李一泓缩回头,征求徐大姐的意见,徐大姐问坐在身旁的庄主席:“你看呢?”

  庄主席说:“事情挺复杂,最好先不要让两个弱势的百姓卷入进来。”

  徐大姐向李一泓摇头,李一泓又将头探出车外:“你们两个,一个都不要跟去。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如果我们需要你们协助,一定会跟你们说的。王全贵,现在你服从我,把秀娥送回医院去。她偷跑出来,肖副院长找不到她,不着急吗?”

  “他们最会瞎忽悠了。如果我俩不去……”

  “即使你们俩不去,我们也知道怎么对付最会瞎忽悠的人。别多说了,闪开,让车开过去。”

  王全贵拉着郑秀娥的手,默默退到路边,面包车又向前开去。

  面包车开到了“矿物研究所”的大铁门前,就见门两旁各站三个身材窈窕、穿艳丽旗袍的女郎。

  小陆诧异地说:“难怪没在县城里看到漂亮姑娘,敢情都被招这儿来了。”

  众人下车,女郎们训练有素地鞠躬,问好。一位更靓的着西服套装的女郎快步迎上前来,笑容迷人地说:“各位委员辛苦了。我们董事长已在会客室恭候诸位。”

  众人跟随女郎身后向主楼走去。大家看到,门阶上方高悬着“热烈欢迎各级政协委员视察”的条幅,门旁也立着欢迎板,上面写的是:“支持政协工作,接受批评指导!”

  关向辉还是穿着那一套白西装迎了出来,他说着“欢迎”“辛苦”之类的话,与李一泓等人一一握手。引路女郎已将会议室的门打开,他彬彬有礼地将大家请了进去。

  关向辉请大家就座,一人发了一张名片,自我介绍说:“鄙人姓关,关向辉。投资新的行业,没有经验,还请各位委员多多关照。”

  引路女郎为众人沏茶时,关向辉也坐下了,一腿压一腿,很显派的一种坐法。

  李一泓一一向他介绍了庄主席、徐大姐、小陆和张铭,关向辉像大领导干部一样矜持地点点头,先声夺人地说:“我们这里的雇工向我汇报,说是和诸位委员之间发生了一点儿小小的误会。诸位委员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李一泓客气地说:“董事长,我们只不过有些问题想当面请教您,还望您能为我们解惑。”

  “可以,可以,我保证,有问必答。”

  小陆问:“董事长,你们这个矿物研究所,是研究一切矿的所呢,还是只研究某一种或某几种矿的所?”

  关向辉轻挠下巴,字斟句酌地说:“矿物研究所嘛,当然对一切矿都感兴趣了。但是目前,我们仅对几种矿感兴趣。”

  “那是几种什么矿?”小陆追问道。

  “这个嘛,各位须知,我们这是一个民营股份单位。你提的问题,涉及我们的研究机密。我虽然身为董事长,不经董事会授权,那也是不能随便泄露研究机密的。抱歉,抱歉。”

  “但是你们这里,产生了严重的污染。污染了省界那边的河流水系以及空气质量。还致使省界那边的几个茶村的茶叶质量深受其害,再这样下去,茶农们没法种茶了。董事长,您认为你们对此应该负有责任吗?”

  “这是表面现象。实际上,我们正在做的是有利于治理环境污染的好事。投资不小,至今一无回报。我们明明是在做着接近于公益的事,却还要遭到误解,有时候想想,真是悲哀啊!”

  “哦?这我就听不懂了,请您再加解释。”

  “空气污染,我们当然看到了。河流污染,我们当然也看到了。但那是必须的。我们正在研发一种产品,将来它一经问世,这类污染那类污染,迎刃而解。而在此之前,先得有意制造点污染。好比要研发一种良药,先要往小白鼠身上注射病毒,必需的时候,甚至要往人体注射病毒。只有先验明了毒性的程度,才能接着验明解毒的效果嘛!”

  “不用问,这也是你们的机密喽?”

  “正是。”

  “可凭什么让大小几个村的茶农无辜受害?他们又不是小白鼠。”

  “是啊是啊,他们确实不是小白鼠。将来,我们会补偿他们的损失的。”

  “将来是哪一天?”小陆紧追不放。

  “我们研发成功那一天,我没法回答您一个准确的日子。”

  “如果你们的研发不成功呢?”

  关向辉又挠下巴:“这个嘛,但愿会成功。”

  “我的问题是,不成功怎么办?”

  关向辉油滑地笑了:“我觉得,不像视察,像审查了。”

  “我们有责任为那些茶农代言,我个人也喜欢单刀直入。”

  李一泓与徐大姐对视一眼,都暗自点头,庄主席则在小本上记着什么。张铭注视着小陆的侧面,不禁对她刮目相看了。

  “如果落那么个结果,那谁也没办法了。”

  “也就是说,茶农们活该倒霉喽?”

  “那我们不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吗?”

  “现在已经被严重污染的河流,那也就只有由政府投资治理喽?”

  “这个我们和平德县的领导们达成过协议的,到时候他们会替我们处理的。”

  “白纸黑字?县里掏钱治理污染?县里也替你们掏钱补偿茶农?”

  关向辉支吾了:“没那么具体,口头的,只不过一种意向。”

  “你们是怎么达成的?”

  关向辉又油滑地笑了:“您这么接二连三地一问,气氛太严肃了。大家用茶,用茶呀。”

  小陆不吃他这一套:“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和平德县的官员们相互达成了什么承诺,怎么达成的,暂且不论。可一切内幕,几个村的茶农知道吗?”

  “气氛都被您搞得有点儿紧张了……”

  “我可没紧张,我们其他几位委员肯定也不紧张。我在恭听您的回答。”

  “那么,我的回答是——我们没什么必要直接去面对茶农,这是平德县领导决定该怎么不该怎么的事。”

  小陆向庄主席丢了个眼色,庄主席开口说道:“董事长,我接着请教几个问题啊。”

  关向辉皱皱眉,有点儿不耐烦地说:“你们的陆委员刚才不是说,最后一个问题吗?”

  “那是她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各有各的问题。我的问题绝不会使您感到多么的严肃紧张,很轻松的问题——关董事长哪儿人?”

  “北京啊。”关向辉掏出一只漂亮的打火机,啪地按出一声脆响,慢条斯理地吸着一支烟,见委员们都在望着他,洋洋自得地说,“我的家庭,也可以说是我的家族,那简直就是一个红色家族啊,够写一部长篇小说的了,而且肯定得分上中下三册才能写完。除了我,差不多都是政坛上的权力人物,或者曾经是权力人物。偏偏出了我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对权力一点儿都不感兴趣。所以我躲到这荒山野岭中来,一门心思想为中国的环保事业作出一份贡献……哎,各位委员,会吸烟的,你们也可以吸啊。”

  “那么,董事长,你们这个所,在北京想必设有总部公司了?”庄主席接着问。

  “当然。我们的总部公司,和国家部委都有业务关系。一些当部长的副部长的,都是我祖父当年提拔起来的。”

  “如果没什么禁忌的话,董事长可否向我们透露一下,您祖父曾是我们国家的哪一位早期领导人呢?”

  关向辉轻蔑地看着庄主席说:“这有所不便?你一位县政协主席,探听这一点干什么呢?我要是说了,其他几位委员会怎么看我呢?”

  “冒昧了。我一个县政协主席,是有点儿不配问。”庄主席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那么,你们这个所,究竟是在本省注册的呢,还是在邻省注册的呢?”

  关向辉一愣,沉吟起来。

  “据我所知,是在邻省注册的。有一点我挺纳闷,为什么你们这个所,在邻省注的册,却要到省界这一边占地建厂呢?”

  “因为,因为这个……这个……”

  “能回答我们,你们圈占的这一处山地,是经由本省哪一个部门或哪一位领导批准的吗?”

  关向辉更不耐烦了,皱着眉,欠起身,又坐下去,分明搪塞道:“你问的这些,我没法回答你。你认为,我还会亲自去办理那些俗事吗?都是下边人办理的。我不关心那些俗事,所以没法回答你。”

  李一泓等人互相交换眼色,这时关向辉反守为攻地说:“各位,你们来到我这里,不就是因为那点儿误会引起的吗?”

  “董事长,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没有?”李一泓接口道。

  关向辉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跨到李一泓跟前,居高临下地大声说:“怎么没有?郑秀娥和王全贵两口子,我关某人待他们是仁至义尽的。郑秀娥精神有毛病,那也不是我关某人说有就有的,那是医院的诊断。你们没介入以前,我们这儿是很和谐的一个地方。”

  他从李一泓跟前走到庄主席跟前,接着说:“郑秀娥一犯病,工友们全都帮着王全贵去。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友爱关系嘛,说明了同情心嘛。我是以身作则的嘛。”

  他又走到小陆跟前,质问:“你们在我这儿随便打听打听,有谁不说我对他们两口子仁至义尽?”

  小陆挖苦道:“是啊,你每月给王全贵开一份工资,不必他干活,还每月给他三百元补助。郑秀娥吃的那些治精神病的药,也是你无偿提供的。像你这么好的老板,当今实在是不多了呀。”

  “原来一切关系都太太平平,又和谐又融洽。可是你们一介入,事情复杂化了。郑秀娥被当成正常人了,连王全贵也不承认他老婆有精神病了。我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工友们的好心帮助被当成了为虎作伥,为鬼作祟。政协嘛,本该是促进和谐的嘛。”

  李一泓说:“您既然主动说到了郑秀娥的事,那我们还想了解一下,是哪里的医院诊断她有精神病的?”

  “平德县医院啊,不信你们可去了解嘛。”

  李一泓也站了起来,活动着腰身:“最近总坐着,腰腿都酸疼了……”

  关向辉见状,又倒退回位置那儿坐下去了,一时呆呆地看着李一泓。

  不料李一泓停止了活动,跨到他跟前,出其不意地说:“请告诉我们那一位医生的姓名。”

  “这有必要吗?”

  “有必要。”

  “我……我也不太清楚。我再善良,毕竟也是一位董事长,我不可能专为一名员工的老婆跑医院。我刚才讲了,我们这里起先是很和谐的地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那是很友爱的。陪着王全贵押着他老婆……啊,不对,我用词不当,送他老婆去医院看病的,都是我们这儿富有同情心的工友们。”

  “明白了。可为什么不就近在本县的医院进行诊断,而要越省过界,到邻省那边的县医院去就诊呢?”

  “这问我也是白问啊?也许因为,那边有关系,心里更托底?现在看病,不是都尽量去有熟人的医院吗?”

  “董事长,谢谢你的回答。”李一泓退回座位,坐下了。

  关向辉笑了:“你们给我的感觉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小陆说:“我觉得关董事长也非等闲之辈啊!我们呢,有时候只得做不受欢迎的人,敬要来,不敬也要来。来了就要问,问还就争取问个明白。”

  “陆委员说话,真是绵里藏针啊!话赶话,既然赶到这儿了,那么我关某人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您刚才说我也非等闲之人,还真叫您说对了。不过呢,我平时做人很低调的,不显山,不露水。但谁要诚心找我的茬子,那我关某人可也不是好惹的,什么政协委员、人大代表,我见得多了。如今是一个以和为贵的时代。和则顺。不和,我不顺,那找我茬子的人也别想顺。人整人,整死人。整你了,还叫你有苦往肚子里咽。撕破脸了,那接下来不就只剩下比权力背景了吗?比这个,我关某人敢和许多人比。但话又说回来,咱们双方,有什么必要互相伤和气呢?即使两败俱伤,那对咱们双方又有什么益处呢?所以,莫如交交朋友,也以和为贵,是不是啊诸位?”

  庄主席感叹道:“真是指点迷津啊!”

  始终沉默的徐大姐,此时终于开口了,她语调中立地说:“我说各位委员,咱们一坐下就开始问,轮番地问,想问的都问了。人家关董事长呢,能回答的也都回答了,不便回答的,人家也说了,那是企业机密,我看咱们也就不要再刨根问底了。咱们何不请关董事长带咱们转转,参观参观呢?”

  关向辉一拍膝盖:“这位老大姐的话我爱听。老大姐,您这话早该说啊。您早说了,我刚才那番话,不就多余说了吗?”

  关向辉亲自引领众人离开会议室,下楼时还殷勤地扶着徐大姐的手臂,并讨好地说:“论年龄,其实我该称您阿姨。老委员说出话来,又通情又达理,叫人听了,心里就是舒坦。”

  徐大姐微微一笑:“年轻人,你很会奉承人啊!”

  在楼外,徐大姐问:“据说,你们也做了些污染处理方面的事情?”

  关向辉听了,精神为之一振:“对对,我先带你们看那儿。”他很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李一泓随他走出了研究所的大铁门。

  小陆发现张铭没有跟随着,回头一看,见张铭在和两名迎宾女郎说话。小陆气呼呼地喊:“张铭!”

  张铭大步跟了上来,小陆白他一眼:“别一见了漂亮女孩子就迈不动步了。”

  张铭笑笑,没说什么。

  在关向辉的引领下,一行人走在山间路上,但见这里那里,到处是烧过的焦砟,还到处是挖出的矿石、矿坑,好端端的山林,被破坏得极为严重。一行人来到了一处污水塘前,污水被一道小堤坝挡住了。

  “各位委员,请看,我们该做的,都做了。这一事实,那是任何人也否认不了的!”

  “这起什么作用的?”庄主席问。

  “先沉淀两天,再撒些漂白粉,然后放下去的水,颜色就不那么难看了嘛,难闻的气味也小多了嘛。什么叫环保意识,说白了,还不是为人的眼睛、鼻子、耳朵做点儿事儿吗?骗一个人很难,骗很多人容易。”

  李一泓不禁目光严肃地看他一眼。

  关向辉自知失言,尴尬一笑:“开玩笑,开玩笑……”

  “你们以环保的名义,向有关方面讨要了二百余万就砌了那么一道小堤坝,再买上些漂白粉?”小陆面色冷峻地问。

  “你们知道得还不少。哪儿能就做这么点儿事呢,当然还做了大量别的事。”

  “那,也带我们参观参观?”徐大姐和蔼地问。

  “阿姨,今天,就不便了?”

  “董事长,据我所知,那二百余万,是我省某几位领导特批给你们的。能不能告诉我们他们的职务和姓名?”

  庄主席的问题捅到了关向辉的敏感处,他一愣,随即否认:“没那事儿,绝对没那事儿。是社会各商企界赞助的,和领导干部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关某人从不给领导干部添麻烦。”却显得心虚而紧张了。

  小陆已不愿再听他说什么,将脸扭向一旁,她发现张铭独自蹲在远处,研究地看一堆焦砟,捏起一点儿闻闻,居然还放入口中尝尝。

  就在关向辉引领李一泓他们一行人离开水塘那儿时,一名赤膊的少年雇工从斜刺里跑出,却立即被拎着皮带的“T恤衫”追上,一脚踹倒,挥皮带就打,那名少年雇工抱头跪在地上苦苦求饶。

  李一泓怒不可遏地冲上前,推得“T恤衫”倒退数步,张铭上前扶起了那名少年雇工。

  此时大家有的怒视“T恤衫”,有的则怒视关向辉,关向辉则狠狠扇了“T恤衫”一耳光,大骂蠢货。

  李一泓等人心情沉重地回到会议室,无心再待下去,纷纷起身向关向辉告别。

  “哎呀,怎么说走就走呢?我可是诚心诚意要和你们交朋友的,午饭都摆好了。”

  “打扰许久了,我们的时间有限。”徐大姐说道。

  “那理解万岁喽!我预先为每位准备了一件礼物,还望诸位笑纳。”关向辉拍拍手,五名女郎各捧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走了进来。

  关向辉打开一个盒子的盒盖,里面装的是一只精美的仿古瓷瓶,他捧出瓷瓶,递给小陆:“请欣赏欣赏,很漂亮是不是?仿宋的。为什么要送给诸位仿宋的呢?因为宋代的花瓶有讲究,薄,轻,造型求雅,釉彩鲜亮,体现着那么一种……该怎么说呢,对啦,形式主义的美感。花瓶花瓶,主要是为了摆那儿好看嘛。不把花瓶当花瓶,那样的人不是太不知趣了吗?”

  小陆瞪着关董事长,双手故意一松,花瓶落地摔了个粉碎,她冷笑着说:“真抱歉,光顾着听您讲形式主义美感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