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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李一泓、齐馆长、小刘等文化馆的人充当起了泥瓦匠,正用小仓库的旧砖瓦砌成一道矮墙。他们砌得还不错,最上面一层还砌出了瓦檐。

  “挺美观的是?今天就到这儿。”齐馆长拍了拍手上的土。

  “那我可就先走一步了,还有另外一些事等着我去……”李一泓也收了工。

  “明白明白,你先走。哎,你那辆自行车还能骑吗?”

  “没问题,我把后带换了。”李一泓到水龙头那儿洗把手,推上自行车走了。

  齐馆长望着李一泓远去的背影,说:“老李的剩余精力,可算又有新的内容体现了!人人都说清闲是福,这话对他不适用。”

  小刘说:“我看啊,要是搞竞选,没准他都能当市长。”

  其他同事附和道:

  “那是,冲着他那股子办起什么事儿来的执着劲儿,我一定投他一票!”

  “哎,今后咱们要是遇上什么事儿,通过老李是不是会解决得容易点啊?”

  齐馆长却瞪着小刘说:“古代的县官好当,今天的市长那么好当的?光有群众缘儿,就有资格当市长了?这就是你的民主思想水平?幼稚!”又瞪着附和小刘话的同事说,“他当政协委员,我不和他争。要是老百姓都选他当市长,我就做坚决的反对派!他懂经济吗?他有领导经历吗?他有从政经验吗?”

  那名同事嘿嘿一笑:“干吗冲我来呀,我也没说什么呀我!”

  “哼,你们呀,不要跟谁好,谁就好成了一朵花,好像从前被埋没了似的!人都有角色加身的新鲜劲儿,也都有新鲜劲儿过去的时候!老李也不例外。你们把这地儿清理干净了!”齐馆长言罢转身便走,想想回头又加了一句,“谁要是想通过老李解决什么事儿,得先跟我打声招呼!我有责任替咱们李委员考虑他的时间和精力!”齐馆长走到水龙头那儿洗洗手,回他的办公室了。

  小刘嘀咕道:“我怎么听着还是有点儿酸溜溜的呢!”

  街上围着不少人在看两户人家吵架,这两家大人孩子齐上阵,狮吼虎啸的,看架势就快动手了:

  “你再指点我?我扁了你!”

  “你叫劲是不是?你叫劲是不是?!”

  “当家的,你别熊,你上我也上!”

  “爸,有我呢!打就打,他家尽女流之辈,咱家吃不了亏!”

  围观者中有人忽然发现了什么,喊道:“都别吵了,给你们双方解决问题的来了!”

  李一泓和一个中年男人骑着自行车出现在街巷中,李一泓说:“都那阵势了,你今天不来不行?”

  中年男人的自行车前轮碾上一块小石子,轻跳了一下。他说:“他们两家闹了几次了,我来了也解决不了!”

  “双方有矛盾好好协商,好好协商。我把房管所的苗翠山同志请来了。”李一泓下车,抹了把脸上的汗。

  A家的男人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我是政协委员李一泓。”

  “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拿着鸡毛当令箭!法院都拖着没法儿判的事,用不着你来管!”A家的男人对李一泓很不屑。

  “你别这么说话啊,我可不是吃饱了撑的专爱四处管闲事。”李一泓接着对A家的女人又说,“那天在公园里,我教完太极拳后,是不是你扯住袖子不放,非求我来帮你们解决矛盾?”

  A家女人开始往家里推她男人,并打男人的背:“滚家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人家李委员是我诚心诚意请来的!”

  “我既然来了,也是想诚心诚意帮你们双方化解矛盾的。”李一泓很真诚地说。

  B家的女人一扯B家的男人:“咱们回家去,都回家去!他家请来的,必然为他家争理!”

  “别走别走,我说你这位弟妹啊,也太心急了点儿?我这儿还没开口呢,你怎么就知道我必然为他家争理呢?”李一泓赶紧喊住他们。这家人要是回家去了,他还调解啥,白来了。

  B家的男人和女人站住了。

  “你们双方矛盾的起因,我已经向房管所的同志了解过了。他家当初盖这间小屋时,因为要直接借你家这面山墙,你家不同意。他家当初补给了你家两千元钱,算是利益侵占的补偿费,你家收了钱,终于同意了。你们双方还立了字据,除你们两家各保存一份,房管所也留了一份备案,对?”

  “我们当初那是给他家面子,哪承想他家后来……”A家的男人更气愤了。

  “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还不是被我们的两千元钱打动了心啊!”B家的男人毫不示弱。

  李一泓可不想听他们再吵下去:“又吵,又吵,你们想不想解决问题了?再吵,我怎么来的,可以怎么走!宪法上并没规定,政协委员一定得管你们这类事!”

  苗翠山在一边吸烟,跟一个看热闹的嘀咕:“难,难管啊!我看这位李委员,今天非落个里外不是人不可……”

  见双方都安静下来,李一泓这才接着说:“后来呢,你家老人病了,瘫在床上了,为了方便给你家老人洗澡,你家把这小屋隔了一下,—边改造成了洗澡间。而这么一来呢,借用他家的那面山墙,由于长期受水淋,就有反应了。反应的结果那就是,他家屋里那边墙皮受潮了。你们双方,我说得对?”

  一个戴着蓝布帽、蓝口罩扫街的人扫到这儿不扫了,闪到一边,默默旁观事态的发展……

  A家的女人抢先说:“李委员,你到我们家去看看,墙在我家那边都起毛了!”

  B家的女人不甘示弱:“可我家那边又抹了一层水泥,你还叫我家怎么办?”

  李一泓不说话了,踱向一旁,双方立刻又安静了。

  李一泓走回来耐心地说:“你们不说了?你们不说,我接着说。想当初,你家盖这间小屋子时,如果不直接借用他的山墙,自己再砌起一面墙来,那么今天的问题就不会出现了,是?”

  B家的女人:“我们当初本打算那样的,可是房管所不允许呀!”

  “苗同志,您过来一下。”李一泓朝苗翠山招手。

  苗翠山有几分不情愿地走了过来。

  “苗同志,请您替他家解释一下,当初为什么不允许他家那样?”

  “这……不妥?”苗翠山将李一泓扯到一旁,小声说,“李委员,有些内情,还是不抖搂的好?”

  “那也算不上什么阴暗面,说说。要相信群众能通情达理嘛!”

  “引起什么不良影响怎么办?”

  “但说无妨,我负责。”

  “那,我就说。大家都知道的,他家去世的老爷子,是咱们房管所的老员工了。几十年如一日,从没向单位提出过什么要求。他家人口多,以前住得很窄巴,这一点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的。老爷子突然去世,所里的领导都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了。可房管所是管理房子的,不是盖房子卖房子的,也没现成的房子补给他家呀。于是就形成了一个帮他家就地扩建这么一间小屋的决定。但市里有文件,不许私盖房屋。怎么算私盖呢?文件规定也比较具体——四堵墙起架,面积超过十五平方米,即算违反条令。咱们房管所就钻了个空子,借用他家一面墙,不就是三面墙起架了吗?面积呢,也限制在十五平方米以内了。这就不同于建了,只不过是接出了。市里有关方面呢,睁只眼闭只眼的,也就马而虎之地批准了。现在可好,起先本是两厢情愿的事,一闹到法院去,撕破脸了,就僵了。而且你们两家把房管所也卷到官司里了,后来又干脆把一切责任都推给房管所,不但搞得我们好心没好报,连市里有关方面也陷于被动,法院当然不好判了。想想看,你们要是那位法官,怎么判呢?”

  “您说完了?”

  “说完了。”苗翠山又欲转身躲开。

  “您先别离开。刚才说了那么一大番话,多谢了。吸我支烟,放松放松……”李一泓递给他一支烟,自言自语道,“是啊,我要是法官,也不好判。”

  B家的女人忽然扑入男人怀里,哭开了:“这要是闹到最后,把我们这间小屋又给拆了,让我怎么安置孩子他奶奶呢?孩子他爷,你为什么走得那么早啊!”

  B家的男人吼道:“别哭,哭什么?只要我还活着,看谁敢拆咱们小屋的一砖一瓦!”

  “都说了半天,也没个人说明,怎么解决我们家那边墙体受潮的问题!我没工夫听些扯淡的话了!”A家男人不耐烦了,说罢又欲转身离去。

  李一泓严肃地说:“站住!你想好了,你要是走,以后你和你的家人再遇到任何需要别人进行调解的事情,都休想来找我李一泓!我就不信居家过小日子的老百姓,谁家能永不陷于矛盾纠纷!”

  A家男人毫不示弱:“那我找法院,不找你一个半老不老的政协委员,何况你也只不过是个市级的!”

  “那好,你就接着找法院去!或者你们两家,人脑袋打出狗脑子来!我一个市级的半老不老的政协委员,还真不愿操这一份闲心啦!苗同志,咱们走!”

  李一泓拔脚便向自己的自行车走去,苗翠山正中下怀地跟随其后。

  B家两口子不干了,赶紧追上去,男的说:“哎哎哎,李委员,您千万别走哇,我们保证,愿意服从您的调解……”

  女的说:“李委员,他那人,就那驴脾气,我们邻居多少年了,轻易不跟他一般见识,您怎么跟他一般见识呢!”

  A家的女人也凑上来说:“李委员,他可不驴脾气呗!您见谅,您见谅!”转身指着他男人训斥:“你给我少说两句!听人家李委员讲出个调解的意见行不行?人家还没进行调解呢,你就几句浑话把人家气跑了,不是明明有理的事也变得没理了吗?!”

  众人也七嘴八舌批评A家男人:

  “就是,总得先听听人家怎么调解呀!”

  “人家刚才强调了,宪法并没规定人家一位政协委员非得调解这类事儿不可!”

  “这年头,谁愿多事啊,躲事儿还来不及呢!”

  “还瞧不起人家是市级政协委员!省级的,全国的,管你们这类破事吗?街道主任也不爱管呀……”

  A家的男人自知表现恶劣,闪一旁不吭声了。

  “多谢诸位对我的理解。广告词说,人类没有联想,世界将会怎样?我在此要说一句,老百姓之间缺乏理解,社会将会怎样?”李一泓伸手把苗翠山也拦下了,“苗同志,您也别走了。您要是把我一个人撇在这儿,那不是太不仗义了吗?”

  “哪儿能呢!哪儿能呢……”苗翠山只好把自行车重新支好。

  李一泓问他:“当初这间屋子是三面墙起架的,又经过了有关部门的特批,是不是仍算合法呀?”

  苗翠山答:“当然,当然。”

  “既然是一间具有合法性的屋子,它的主人如果在这间屋子里再加厚哪一面墙,应该也不算违法?”

  “这……我觉得,肯定不至于就改变了是三面墙起架的事实……”

  “有你明白人这句话就行。”李一泓转身问B家两口子,“听到苗同志的话了?”

  B家两口子连连点头,李一泓又问:“那你们两口子,谁当家做主?”

  B家女人一推丈夫:“还得是他呗!”

  李一泓将B家男人扯到一旁:“你那洗澡间里,再加一砖厚的墙,他家那边不是就不返潮了吗?矛盾不就平息了吗?”

  “那可不行!”B家男人反对。

  “怎么不行?我了解了,再加一砖厚的墙,你家那洗澡的地方还有五六平方米大小呢,不妨碍给老人洗澡嘛!”

  “不是大小问题。当初行,现在不行。那面墙已经贴了瓷砖了,我们不是又得破费?”

  “你家那面墙的瓷砖已经掉了不少了,早晚不是还得破费?”

  “你怎么知道?”

  “我既然调解,该预先了解的情况,我当然要了解清楚。法院的同志告诉我的……”

  B家男人对李一泓有点儿刮目相看了……

  “我介绍你到一家建材商店去选瓷砖,不管选哪一种,一律以出厂价卖给你。那可等于打六折!这对你家是占便宜的事儿!而且有人来为你家干活儿,怎么样?”李一泓趁热打铁。

  见B家男人半信半疑,李一泓又说:“你别不信。我一位政协委员,会讹你吗?那老板跟我学了多年太极拳,算是我一名长久弟子。我已经跟他讲好了,他还高兴有一次回报师傅的机会呢!”

  “五折!”B家男人很会过日子地说。

  “亲爱的同志,得寸进尺就不好了?五折我跟人家开不了口。”

  B家男人犹豫了一下,果断地说:“好!你痛快,我也痛快!你实诚,我也实诚!就照你说的办。”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绝不反悔?”

  “绝不反悔!”

  “击掌为誓。”李一泓伸出了一只手。

  “成交!”B家男人拍了一下他的手。

  李一泓笑了:“我又不吃回扣,成的什么交呢?达成调解协议罢了!”

  B家男人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李一泓又走向A家两口子,同样问:“你们两口子谁当家主事啊?”

  A家男人说:“当然我主事。但这件事例外!”

  “那么贤弟妹,请单独谈。”李一泓彬彬有礼朝A家女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走开几步,李一泓说:“他家同意再加一砖厚的墙,而且中间做防水层,那样你家那边墙上肯定不再返潮了。你们还有什么要求?”

  “就那么算完事儿了?”A家女人故意矫情。

  “还要怎样?”李一泓不温不火。

  “明摆着,我家已经受了危害。反正不能就那么算完事儿了!”

  “再把你家那边的墙,给重新刷一遍。不,把你家那间屋子,整个给重新刷一遍,怎么样?”

  A家女人犹豫了,李一泓趁机开导她:“邻里邻居的,该退让就得退让。把别人往没法办的地步上逼,自己不也落到那地步了吗?能够化解的矛盾,偏要进一步激化它,那明智吗?过后再让他家送你家两瓶酒,算是表示种主动和好的姿态,行不?”

  见A家女人仍犹豫,李一泓又说:“你想想,如果你还不满意,我转身把他家打算怎么怎么讲一遍,再把你家的态度怎么怎么难沟通当众宣告一遍,众人会怎么看你家?不就那么一点事儿吗?能咬住理让他家赔你家几根金条?那也得他家有……”

  “我也没说非得赔金条……”A家女人分辩。

  “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他家人口多,日子过得紧巴,又有多年瘫在床上的老人,你就好意思开口再要几百块钱?多那几百块少那几百块,你家日子就不一样了?远亲莫如近邻,干吗非得把近邻变成仇人似的?”

  A家女人不由得回头朝B家两口子望去,那两口子也在满怀希望地望着她。

  “他家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也是主动的。即使再闹到法庭上去,法官也不会把理全判给你家?”

  “那……那我给你李委员一个面子……”A家女人终于答应了。

  李一泓笑了:“这么着就对了嘛,我领情了!”

  李一泓和A家女人走回人们跟前,他说:“街坊邻居们,党中央号召咱们构建和谐社会。在咱们中国,大的社会关系怎么个和谐法,我李一泓人微言轻,也没那么高的水平,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咱们老百姓和老百姓之间怎么和谐,我还是多少有点儿发言权的。咱们中国古人说得好,‘一言而有益于仁,莫如恕’,还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这其实也都是些大白话,无非就是说,人和人之间,要有一些互相原谅的涵养,要有一些同情心,讲一些人情世理,彼此宽容……”

  周围的人,连苗翠山也鼓起掌来。

  那个扫街的人,蓝口罩上方的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李一泓,目光有深意……

  李一泓骑自行车来到“马家鲜生肉”小铺子前,刚下自行车,手机响了。

  肉铺里传出一个男人大嗓门的声音:“哎,我说姓李的委员,你怎么还不出现在我面前啊!我不是和你约好的吗?你他妈的怎么不守时啊……”

  李一泓对着手机说:“我已经在你的铺子外边了。”

  铺子里,膀大腰圆的胖男人出现在窗口,看见李一泓就在外面,尴尬地笑了。

  李一泓推门进了铺子。铺子里,案上空无片肉,只有一把大刀剁在案子上。

  胖男人叼着烟,东踢一脚,西踢一脚,骂骂咧咧:“今天,咱们就把我的问题解决解决!把我营业执照给没收了,我已经半个月没开张了,他妈的还讲理不讲理了?叫我一家喝西北风去呀?!”胖男人拔起大刀,复又使劲剁在案上。

  “我进门之前,你他妈的骂了我!你刚才又说了一句‘他妈的’,你如果不向我赔礼道歉,那么我和你这种人就没什么好谈的!”

  李一泓一副不可冒犯的样子,坐在一把椅子上。

  胖男人瞪着李一泓,眨巴眼睛呆住。

  “在这个市内,走哪儿,我李一泓也是个受人尊重的人,尤其受老百姓尊重。孔夫子说他弟子三千,贤者七十。我李一泓教出的太极拳弟子,算起来也差不多是那个数!你一点儿都不尊重我,我为什么还要帮你解决你的问题?我看你是个……”李一泓成心不往下说。

  “你看我是个……是个……啥?”胖男人还等着他的下文呢。

  “你不是个啥。啥是指东西而言。我看你是个刁民,还不彻底的刁民。如果我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态度,你还有几分可能再变良民。不彻底的刁民嘛!如果我看你已经是一个彻底的刁民了,我才不跟你在这儿唆呢!”

  胖男人又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嬉皮笑脸起来,作揖打拱:“哎呀,我的李老师,李委员,我这人有眼不识荆山玉,您宰相肚里能撑船,您可千万别不管我的事儿!我刚才那不是骂您……”

  “你也坐下。”

  胖男人坐下了,哭唧唧地说:“当小老百姓,难啊!再加上我脾气不好,人缘儿也就不怎么好。一摊上倒霉事儿,人人都看笑话,没一个帮忙的……”

  “兄弟,对于你,恐怕还要加上一条——德行也不怎么好。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卖注水肉呢?”

  “我冤枉啊,那肉,我一上来就是注水的嘛!”

  “那你为什么要从非法屠宰者那儿上肉呢?你不会不知道销售那种肉也是非法的?”

  “不是……不是图便宜嘛。”胖男人实话实说。

  “你这儿便宜了,别人那儿吃着放心吗?哪怕有一个人吃出病来,你就是倾家荡产也负不起那份责任!”李一泓的语气严厉起来。

  “没有没有!没有吃出病来的!”胖男人把眼睛睁到最大,好像这样更能证明他的话。

  “那是你侥幸,也是别人万幸。你还屡教不改,不吊销你的营业执照吊销谁的?你认错吗?”

  胖男人低下了头:“认,认。”

  “认错就好,证明我并没看错你。只对我认错不行。你要好好写一份认错书。”

  “写,写。”感觉到事情有转机,胖男人有点激动。

  “我为你写好一封信,是写给工商局长的。你哪天可以去求见他,带着我的信,连同你的认错书。他也正跟我学太极,估计会给我一次薄面……”

  李一泓将信交给胖男人,胖男人如获至宝,感恩戴德的样子:“多谢多谢,真让您费心了!”

  李一泓起身向外走,边走边说:“你要清楚,我李一泓可是在用自己的人格为你担保!”

  “清楚,清楚。”胖男人变得可乖了。

  李一泓走到外边,转身抬头,望着牌匾又说:“那几个字也写得太差劲了!过几天我给你写了送来。我的字虽不敢自夸,但肯定比那几个字强。你要请人好好再做一块匾,牌匾是店铺的脸面嘛!”

  胖男人大喜:“一定,一定。”

  望着李一泓骑上自行车驶远,胖男人也抬头看匾,自言自语:“可别先给我一甜枣,随后狠敲我一竹杠。”

  李一泓神情倦怠地回到家里,龚自佑正扎着围裙,老厨师似的在灶台那儿炸丸子。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说:“回来啦?今儿挺早。”

  “你还真把我家当成你自己家了!吃不惯我女儿做的饭菜了?”说着,李一泓坐在一把椅子上,脱鞋脱袜子。

  “素素说她想吃素丸子,我又闲着没事儿。”

  “素素!”

  正在自己屋里写作业的素素应声而出:“爸,我今天一口气完成了好多作业!”

  “不许那么突击啊!给爸爸端盆温水来,我要泡泡脚。”

  龚自佑关了火,边用围裙擦手边走过来,端详着李一泓问:“看你样子,还挺累的。”

  “累。累心。”

  “你不是成了政协委员了吗?”龚自佑坐在李一泓对面,不解地说,“这就怪了。政协委员我也认识几个,人家都当得感觉良好,风光八面的。不过有时候这儿开开会,那儿视察视察,很滋润人的一种角色嘛!怎么偏偏你才当上几天,就把自己搞得挺累的呢?”

  “那要看怎么当了。”

  龚自佑刨根问底儿:“你怎么当的?”

  “我笨啊,反正还没学会别人那种当法。”李一泓将双脚浸入盆中,舒服地吐出一口气。

  素素走到李一泓背后,一边替他按摩,一边说:“爸,你不是说你有当年当过生产队长的经历垫底儿,当好一位政协委员不是什么问题吗?”

  “爸哪儿承想,一当上政协委员,会招惹得那么多人因为那么多事儿来找我啊!都是些猫扯线团狗滚糖浆的事儿,可摊在他们身上,又好像都是些日子过不下去了似的大事。有心不管,都找你头上了;一一去替他们排忧解难,他们一个个还尽跟你犯矫情!现在的人,相互之间一点儿小亏都不肯吃,都寻思着怎么尽量让别人吃点儿亏,尽量让自己占点儿便宜。爸当年那种老经验,如今派不上用场喽!”

  “一泓啊,看来我得给你支一招啦!你可千万别梦想充当一位当今的及时雨——宋江。宋江活在今天,也得学滑头,把自己那‘及时雨’的绰号公开宣布废止了!今后,再有人求你,让你帮助解决什么困难,你也用不着说不帮。你这人,对求到你头上的人,‘不’字说不出口。你呢,还可以满口应承帮他,但别真帮。你越真帮,找你的人越多。你不真帮,几次没帮成,以后找你的人自然就会少。”在这儿白吃白住,龚自佑感觉有必要帮帮他。

  素素听出话里的意思了,说:“您这不是在教我爸耍两面派嘛!”

  “他不会,我不教他行吗?两面派也有区别,我在教他做合情合理的两面派。”龚自佑一副倚老卖老的架势。

  “老哥,不用你教。我想,等我那些社会关系都为别人启动过了,后来的人再找到我头上,那我也就真的爱莫能助了。”

  “爸,那些社会关系可是宝贵的资源,千万别尽为他人用完了啊!那咱们自己以后遇到难事儿求谁呀?”

  “听听,素素考虑得多长远!”龚自佑递给素素一个赞赏的眼神。

  “小孩儿,别学得心眼那么多!”李一泓一边训素素,一边擦脚,研究地看龚自佑,忽然又说,“我差点儿忘了,老哥,我也在为你操着份儿心呢!”

  “你为我操的哪门子心啊!我用不着你为我操心。”

  “我把你安排进养老院怎么样?院长是我高中同学。”

  龚自佑一听就火了:“休想!李一泓,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就是在你家住了几天吗?你怎么心肠这么歹毒?想要把我往那种地方送?”

  “你火什么嘛!养老院又不是火坑。”

  “拉倒你!我……我不在你家住了,我卷铺盖卷儿走人行不行?!”言罢,起身便要进屋去卷铺盖卷。

  李一泓趿着鞋拖住了他:“好好好,算我没说,算我没说!素素,摆碗筷,吃饭,吃饭!”

  “爸,你也真是的!你这不是瞎操心吗?”素素埋怨他说。

  三人吃饭,龚自佑问:“素素,我炸的素丸子好吃不好吃?”

  “好吃。”素素吃得眉开眼笑。

  “再给龚大爷盛碗粥。”龚自佑把碗递给素素,动作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素素盛粥时,龚自佑自言自语:“咱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多好哇!”

  李一泓说:“你呀,你啥时候和我们成了一家三口呢?”

  龚自佑不禁一愣,哑口无言,低下头……

  “爸,你今天怎么总是破坏别人情绪。”素素白了老爸一眼。

  吃过饭,龚自佑坐在床沿服那种止鼾声的药片,李一泓趴在床沿吸烟。

  “我怎么觉得床宽了?”李一泓奇怪地问。

  “我加了一块板。”

  “难怪。老哥,我饭前说的事,你再考虑考虑。你看你呢,孤身一人,无儿无女,无亲无戚,快七十岁了,哪天病在床上,谁照顾你呀?”李一泓老调重弹。

  龚自佑脱鞋上床,背对着李一泓躺倒下去,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说现在。现在,起码我一人住着一屋一厨。”

  “养老院虽说两个人一间屋,但不必你自己整天捅炉子烧水做饭呀!人家养老院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每个房间都有卫生间,天天可以洗澡,我看强过你那一屋一厨。”

  “你是替某人惦记着我那套房子?还是你自己惦记着?”

  “瞧你,一想就想歪了!你那套房子一租,我再求院长照顾照顾你,足够你入院的了。你每月的退休金,零花花不完,多好啊!”

  龚自佑却猛地扯灭了灯,没好气地说:“睡觉!”

  李一泓探身将烟头按灭地上,也躺下了。

  黑暗中,鼾声响起。灯亮了,拉亮灯的是龚自佑,鼾声响亮的却是李一泓。

  龚自佑坐起来,徒唤奈何地瞪着李一泓,嘟哝着:“干脆,也给他服片药。”他找到药盒,才发现一片也没了,他只得轻推李一泓。

  李一泓睁开了眼睛:“不睡觉,开灯干什么?”

  “睡,睡……”龚自佑又将灯扯灭了。

  黑暗中,李一泓翻个身,又鼾声渐起。

  李一泓到底还是把龚自佑劝进了养老院。比较而言,那是他解决得最为容易的一个问题,他因而又多了一分成就感。

  素素坐在养老院水池的边沿上观鱼,一条大红鲤鱼从容不迫地游着,游到哪儿,十数条黑鲤鱼追随到哪儿。

  黄院长办公室里,李一泓在与黄院长交谈。

  “他是我十几年的老街坊了,和我关系一向很好。否则,我不操心他这一件事。”

  “理解,太能理解了。”

  “那么,拜托了。”

  “放心,小事一桩嘛。一泓,从今往后,你我二人的关系,要比以往更加亲密才对。你我都是政协委员了嘛,在政协,咱们可要互相支持,互相帮助……”

  李一泓笑笑,表示同意。

  “我听人说,你有一个小本子,群众有什么问题反映到你那儿了,你协调化解了什么问题,都记录在小本子上?”

  “你怎么知道?”

  黄院长反问:“政协的会你还一次也没开过?”

  李一泓点点头。

  “你可能还不知道,咱俩在一个区分在一个委员小组里,社会问题组。由于你是新委员,某些老委员很关注你的言行,包括我。实不相瞒,有人还对你颇有微词呢!”

  “唔?”李一泓感到意外。

  “你过问的那是些什么破事儿?鸡零狗碎的!政协委员,主要使命是参政议政,建言献策,能力和水平要体现在提案方面。以后别再管那些民间的破事儿了,你管得过来吗?管多了,有人还以为你是在迫不及待地取悦群众,另有所图,起码是想成为委员明星!”

  “这可就太误解我了。”李一泓分辩。

  “不过也是免不了的,以后我指点你,那你就会慢慢找到正确的角色感觉了。给你看样东西……”黄院长起身走到办公桌那儿,拉开抽屉,取出一沓装订了软夹的文件纸,递给李一泓,“这是我写的一份报告式提案。打印了多份,这一份归你了。”

  “我一定好好学习。”李一泓虚心地说。

  “来,看看我的志向!”黄院长走到窗边,踌躇满志地看着外面。

  李一泓走到黄院长身旁,也站到了窗口。

  黄院长指指点点地说:“前边那一大片开阔的农田,我想从农民手里把它都买过来,目前正在集资。买过来以后,我要办全省第一流的养老院,挣富人们的钱,富人们也有老人的嘛!”

  黄院长送李一泓下楼,继续说:“我的提案正式递交前,你可一定要带头签名。贷款、批地,都是很难的事。我需要有人帮我向政府施加影响,你不带头支持我谁带头?是?”

  李一泓笑了:“你也太心急了,我还没看啊!”

  黄院长送李一泓走出楼,还在说:“没法不心急呀,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是一个利益至上的时代,谁紧紧抓住了机遇,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地获得了实现,谁就是时代英雄!”黄院长的手,同时狠狠在空中抓了一把,握成一只拳。

  李一泓的眉,不易被察觉地皱了一下。

  见两人出来了,素素迎上前。

  “素素又长高了,也漂亮了,出落成大姑娘了。”黄院长笑着夸奖道。

  素素害羞地笑了。

  李一泓对素素说:“咱们该走了,你龚大爷呢?得跟他告个别呀!”

  素素指着不远处说:“在那儿!两位老人在下棋,龚大爷和另几位老人在围观,龚大爷大呼小叫地支招呢。”

  李一泓欣慰地说:“我说这儿适合他嘛!”

  黄院长看了一眼龚自佑那边,说:“我看就别把他叫过来了,我代你说几句告别的话得了。”

  李一泓点头:“素素,跟叔叔再见。”

  素素乖巧地说:“叔叔再见。”

  李一泓和素素走向养老院大门,在大门口,李一泓回头朝龚自佑那边深情一望……【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