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双玉把隐隐透着些许颜色的温水送到沈奇文的手中，感受到沈奇文的手在轻颤，沈双玉就用手覆在他的手上，然后轻声哄道：“父亲快喝吧。父亲嘴唇都起皮干裂了，可要多喝点。”</p>
相比之下，反而是沈双玉的手更要暖和一些。</p>
沈奇文动了动手指，把杯子送到了嘴边，带着自己唇上血味的温水送入口中。这宫中主子喝的水多是山泉水，本该清甜，可或许是这水染了血味，在口中反酸，难以下咽。</p>
他面露难色，口中变味的水已让他忍不住作呕。</p>
沈双玉的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轻声道：“父亲，只是水而已，只是水，喝下去没事的。”</p>
她不知沈奇文先前被迫吃下什么东西，才会变得这般抗拒吞咽，因而只能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慢慢说，慢慢哄。</p>
沈奇文心一横，仰头将酸涩的温水咽下去的时候，浑身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喉咙一阵酸麻，他不适地又再度做出吞咽的动作，紧紧锁住眉心。</p>
他忍着反胃呕吐的感觉。</p>
沈双玉从他手中拿过杯子，放到方桌上，又回头看着他，笑道：“父亲做得很好！水喝完了，我扶你到门口晒晒太阳吧？”</p>
沈奇文把脚往身前被褥钻，摇了摇头。可是手掌忍不住却往膝盖往下滑，慢慢地顺着小腿，摸到脚踝，脚踝上却没有摸到本该摸到的铐锁，他惊讶地垂下眼去看，后知后觉自己眼前黑暗，可这也足够让他惊喜了。</p>
脚上没有锁链了！</p>
他再次咬着下唇，却是喜悦地弯了弯眉眼。</p>
沈双玉握着他的手指，转头看着虚虚掩藏在床尾被褥下的黑色锁链。那本该是看不到的，只是因为沈奇文退缩的动作扯开了垫子，才显露一点出来。</p>
“去吗，父亲？”沈双玉轻声重复问。</p>
一抹黑布遮眼令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了，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踏出这宫殿了，不知多久没有感受阳光照耀这等从前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p>
他动心地开口：“出去吧。”声音沙哑得让人觉得他是血肉中揉了砂砾。</p>
沈双玉亲自动手，扶着他坐在床沿，又亲自给他穿上鞋。拍了拍手，再扶着他往外走。</p>
见得沈奇文踏出房门，那守在门口的失语宫女惊讶地瞪大眼睛，又害怕地往外边看，生怕有谁会看到一样。</p>
沈双玉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去拿个毯子出来。”</p>
沈奇文一手被沈双玉扶着，一手摸着微热的主子，然后顺着沈双玉的动作，慢慢坐下。是坐在木栏上，整个人沐浴在晨间的阳光中。</p>
沈双玉松开他的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毯子，摊开了毯子盖在沈奇文的腿上。接着坐在沈奇文的旁边，又看着他的散发，以指为梳抚过他的发。</p>
破开的指尖还看得到血肉，黑发磨过血肉，沈双玉也疼得缩了下指尖，还是缩了手，让宫女取了木梳过来。</p>
沈奇文伸出手，阳光从他身后照耀下来，背部暖洋洋的，摊开的手掌被阳光照耀，也是暖暖的。</p>
好久好久没有被阳光照耀了。</p>
沈奇文弯了弯嘴角，轻松许多，因此脸上多了几分惬意。</p>
沈双玉用象牙梳给他梳理了头发，一点点地梳过，动作轻柔。随即把梳子往旁边一放，背对着阳光，看着面前的窗扇。</p>
沈奇文精神不好，晒着太阳，慢慢靠在柱子上就睡着了。</p>
沈双玉看着他的模样，别开目光叹气。</p>
勾心斗角的屋顶上有鸟雀落下，鸟雀不知忧愁，叽叽喳喳地叫着。</p>
沈双玉目光深沉地看着沈奇文。</p>
午时的阳光暖洋洋，多晒一会也无妨。沈双玉就坐在旁边，看着沈奇文的睡颜，沉默地想着要如何是好。</p>
沈奇文忽然惊醒，攥紧了手下的毯子往后缩，他的身后可是空荡荡的，沈双玉被吓到，连忙伸手去扶着。</p>
好在沈奇文膝窝被木栏挡着，动作迟缓了些，沈双玉伸出手正好扶住。</p>
沈双玉后怕地呼出一口气，又笑着故作轻松地说道：“父亲睡晕了？要是从这儿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以父亲如今瘦成这副模样，磕着哪里都得疼到骨子里去。”</p>
沈奇文用手扣着身下木栏，亦是出了一身冷汗，他扯起嘴角，微微笑了笑自责道：“是我睡糊涂了。”</p>
“我可没怪父亲哦。”沈双玉无奈嗤笑，又问道：“父亲饿不饿？也不早了，不如让人送晚饭来吧？”</p>
沈奇文还是摇头，双手都扣在木栏上，轻声拒绝：“我不饿。”</p>
这午后和煦的阳光，这带着些许凉意的和风，都让他为之沉迷不舍，他不愿进去了，回到那只有痛苦的小小的地方。</p>
沈双玉叹气，喃喃道：“我有些饿了……”</p>
沈奇文一愣。旋即想起从自己醒来到现在，沈双玉自己陪在身边，自己没吃东西，她也没有吃。因此急得皱眉，教道：“你要吃饭的！你怎么能不吃饭呢，你会饿的！”</p>
他看不到，可却准确地看向沈双玉。</p>
沈双玉仔细地看着他。沈奇文真是担得起翩翩公子一词，年过三十，消瘦得厉害，却依旧看得出五官有多出众。他的眼睛清澈得很，借着西斜的阳光，沈双玉在里头看到了面有不忍的自己。</p>
许久没听到应声，沈奇文催促起来：“你可听到我说的了？”</p>
沈双玉抿了抿嘴，无奈叹气道：“父亲都不吃，我怎么能安心用膳呢？”</p>
沈奇文急了，眉头直皱：“这怎么能一样！？”</p>
沈双玉无动于衷，只是又喃喃说道：“我才两顿没吃，如今就饿了，我听闻父亲已多日不思饮食，又如何受得了？”</p>
沈奇文其实委屈得很，垂着头，指尖在木栏的下边扣着，片刻才开口，声音低低的：“我不饿的……”</p>
沈双玉一瞬间以为是在带个小孩子，不由得因为自己这个念头而失笑，摇了摇头。又握住了沈奇文的左手，轻声哄着做交易道：“父亲吃多少，我也吃多少，可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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