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进了皇宫，沈双玉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直到听到马蹄鸣叫一声，然后是外边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沈双玉才回过神来。</p>
外边那暴仕道：“请沈大人下马车。”</p>
沈双玉动了动拇指，在食指上轻轻磨动，片刻，才有所动作，她抬起身子往外走。雪清紧随其后也出了马车。外边暴仕还在，不过还多了一个禹乐。</p>
沈双玉看着禹乐就忍不住眼皮跳了跳，尤其是禹乐面上带着得体笑容而看不出其他情绪的时候，更让她感到不妥。</p>
禹乐笑容不变地往前走了两步，“沈大人可算来了，咱们进去吧？”</p>
沈双玉抬眼一看，才反应过来这竟然已经到了宫内了，而且就已经到了养心殿门口了——马车竟然畅通无阻地进到养心殿。</p>
沈双玉按了按眉心，往前走了两步，问道：“今日这一趟走的实在匆忙，倒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p>
禹乐嘴巴严实得很，还是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笑着反问道：“都到了门口了，大人也没必要问了不是？大人这边请。”</p>
沈双玉暗骂了一声老狐狸，面上还是平静，“虽说如此，但早些知道也能有个心理准备不是？”</p>
禹乐还是没回答，而是转头看了雪清一眼，道：“这丫鬟就不必跟进去了。”</p>
沈双玉给雪清递了个眼神，让她暂且在外等候，自己则是跟着禹乐走向养心殿。</p>
月光皎洁如霜，秋风清凉如水，秋来夜景，竟带着丝丝入骨的凉意。</p>
养心殿灯火辉煌，在外侍奉的宫人垂着不敢抬起的头，沈双玉看着一动不动的他们，只道深夜还能到养心殿这儿来，实在怪异。</p>
禹乐推开养心殿的门，自己并未进去，只是示意沈双玉进去。</p>
秋日里，养心殿中的祥瑞香鼎燃着沉香。</p>
沈双玉看着皇帝坐在御桌前，便走到御桌前，跪地行礼。</p>
皇帝目光阴沉，定定地看着沈双玉，等得她行礼罢，皇帝才开口。</p>
这一开口就是开门见山的了：“上次你父亲命在旦夕，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p>
闻言，沈双玉的心颤了颤，睫毛轻颤着垂下。这话就好像已经是在说沈奇文又命在旦夕了！</p>
“回话！”皇帝沉声喝道。</p>
沈双玉抬头看了阴沉着脸的皇帝一眼，又垂下眼帘，答道：“回皇上……那是太一回魂丹。”</p>
太一回魂丹是世上传言能医死人的神药，刚踏入鬼门关的人吃了这个，那就能好好地回来。可是这也只是传言，而且至少这前后五十年，都不曾出现过，因而这也就只是传言。</p>
皇帝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一时愣住了，接着是半信半疑地眯着眼睛。信是因为沈奇文上次濒死，大转丹只能延长数个时间的寿命，而只有补血的四物汤显然不会有那么好那么迅速的效果。而疑……</p>
“你为何会有太一回魂丹？”</p>
沈双玉垂眼，微微俯身：“皇上恕罪，微臣已约定于他人，若是说了，便成言而无信之人了。”又忙继续道：“此物只有一个，若非上次救父心切，微臣是预备将此物呈给皇上的。”</p>
她在赌，赌皇帝不想让沈奇文死。但其实“东西”都给沈奇文吃了，皇帝就是再如何想要那也是没有的。</p>
这东西因为稀有和珍贵，才被奉为神物。</p>
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但还是问出口了：“就只有一个，再没有了吗？”</p>
沈双玉隐有诧异，皇帝的语气的确急切，而这针对的八成只有沈奇文。沈双玉心慌了一下，看着御桌下的龙靴，沉声答道：“是……”</p>
皇帝目光深沉，上下看着沈双玉头顶的簪子，“可还有他物能替代？”</p>
沈双玉还是摇头。</p>
皇帝烦闷地闭上眼睛。</p>
沈双玉垂着的眼眸已经在看着开始发麻的双膝了，心想着每次私底下见皇帝都没有好事。</p>
皇帝眯着眼睛，思?片刻，“他不思饮食，眼看着瘦成皮包骨了。朕今日让人熬了人参鸡汤，也只是吃两口就吐得昏天黑地的。后边又出了意外，背部被瓷片扎伤，朕让你来，是怕他撑不过去，要你上次的药拿出来给他吃。”</p>
沈双玉心一紧。</p>
“你是个聪明人，朕信你，知道要如何说、如何做的。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就算只看在他的面上，朕也不会因一个回魂丹对你如何的。”皇帝的语气和他眼眸里的沉凉一般。</p>
沈双玉眉心一沉，皇帝的威胁毫不遮掩。</p>
可是来都来了，沈双玉并不想只听皇帝这模棱两可的话而离开，更何况她已经有数月没见到沈奇文了。皇帝的话在前，她很难不担心。</p>
“皇上，微臣想见见父亲。”</p>
“你想做什么？”皇帝戒备起来，“见了又能如何？”</p>
“微臣曾闻皇上当年数日高烧不退，长公主在寒冬腊月亦不惜在寿延寺为皇上祈福，一连数日，以求皇上平安。”沈双玉俯身：“请皇上念在血脉亲情上，准许微臣见父亲一面。”</p>
皇帝危险地眯起眼睛。</p>
他心情已很不好了，沈双玉的态度更让他不悦。</p>
只是呵斥的话还没说出口，转念一想，沈奇文的软肋不正是他这个女儿吗？</p>
于是皇帝改了口，语气冰凉：“你要见也可以，不过……”</p>
沈双玉抬头望向皇帝，闻言犹豫片刻。</p>
沈双玉从养心殿出来，正好一阵凉风吹来，官袍摆子轻动。眼前银月皎洁，黑幕之中星星点点，婆娑树叶因风摆动，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p>
雪清立即迎了过来，低声唤了一声“主子”。</p>
沈双玉抬手搭在她的手腕，示意她稍安勿躁，轻声道：“随我一道去见父亲。”</p>
听到养心殿房门被合上时发出的轻响，皇帝把双手撑在桌上，双掌抚着脸清醒，两边太阳穴跳动的疼。</p>
烛光的光晕散开，皇帝看着那处的光晕，紧锁的眉头迟迟没能抚平。</p>
许久没有看到他的眼睛，他撤下黑布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去看他的双眸，今夜看不到自己要看到的波动，才失控地对他动手。</p>
没想到是因为他看不到。</p>
可是怎么不说呢，不说他看不见呢？</p>
说……</p>
他似乎也许久没有说过话了。</p>
如果沈双玉在他身旁的话，他肯定恨不得多说些话的。</p>
皇帝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有些吃味。忽然他想起什么，手掌虚虚握成拳，在桌面轻叩。</p>
有暴仕出来，跪地行礼：“皇上……”</p>
“去查查。”皇帝脸色沉着，“朕要知道，沈双玉身上的太一回魂丹从而而来。”</p>
沈奇文自尽被送进宫中，他准许沈双玉探望说能救治时，因为沈双玉的要求，竟也就撤走了暴仕，如今想着，倒是有种“原来如此”的恍然。</p>
手握太一回魂丹，难怪沈双玉信誓旦旦能救回沈奇文，也难怪要他撤走暴仕，是怕他知道有这东西的存在，要把东西占为己有吧。</p>
暴仕垂头应下，没一会就在养心殿中消失了。</p>
沈双玉看着禹乐问道：“我听几位大人说，父亲离京了，不知道公公可知道此事？”</p>
禹乐倒也老实，笑眯眯地说道：“怎么会不知道，这话儿还是老奴传出去的呢。”</p>
沈双玉抿了抿嘴，心下有些凄凉：“就因为皇上想让他消失在百官眼里吗？”</p>
“大人怎么会这么想呢？”禹乐表现出来些许惊讶，又解释道：“皇上的意思，是想让百官的注意不再堆在沈大人身上。让人以为沈大人离京了多好，少些闲话。”</p>
“大人难道不知道吗，前段时间沈大人刚进宫养病那会，多的是朝臣上奏折，说沈大人在宫中养病于理不合。大人不知道，皇上可是气得不轻。”</p>
他循循善诱的。</p>
沈双玉也就没有说把到了嘴边的那句“的确于理不合”的话说出口。</p>
被禹乐引着走到清秋殿的时候，沈双玉忍不住握紧了手，既是觉得今日这般凉的夜，面前这荒芜的清秋殿中肯定更凄凉，而又觉得这荒芜之地，就好像是在证明皇帝把人“囚”在此处，不免心酸。</p>
踏进清秋殿之前沈双玉停住了，望着月色下“清秋殿”三个字。</p>
“为了不扰大人休养，皇上就没让太多人来伺候。”禹乐指着站在正殿门口的太监说道。</p>
沈双玉看了她一眼，给雪清使了个眼色，又把她的手往下按了按，收回了手。</p>
雪清就停在殿外，没有跟着走上去了。</p>
“大人进去吧。”禹乐亲手给她开了门，只开了半扇。</p>
沈双玉心跳如鼓，抬脚走进了殿中。</p>
踏进殿中就闻到一股血腥味。</p>
房中点了烛火，不过并未点太多，烛光有些昏黄。有个宫女跪在床榻前，正在喂沈奇文吃什么东西。</p>
沈双玉走近了些，那宫女才发现她，惊慌地起身，然后无言地行了礼。</p>
沈双玉看了她手上的碗，问道：“你再喂什么？”</p>
她心惊胆战地往床榻上瞥，不敢停留地又别开目光。</p>
床榻上不知是何人，瘦得脱形了。手里出了些许冷汗，她轻轻吐息，又看着宫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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