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沈双玉的回答，皇帝轻轻点头，语气颇为温和：“来年三月会试，的确也没有时间，夏末虽有殿试，但也的确没那么忙。那时候朕再让人协助你。”</p>
皇帝语气温和无比，分明上一刻还因为不开眼的言官批了贡院木厢而沉着脸，下一刻对着沈双玉又是颇为温和了。</p>
沈双玉自然是应下，只是连她自己都有一瞬的错愕。</p>
别说是其他官员了，沈双玉自己也是意外，没想到皇帝对她的态度会这么温和。只是别人不知，她半月前跟皇帝要求见父亲沈奇文的时候，皇帝当场就发了顿脾气，而后冷了她半月，要不是早朝见得到人，她都要以为皇帝消失了。所以，她比在场的所有人要更意外皇帝的好态度。</p>
下了朝，沈双玉在殿门犹豫片刻，还是往后走，决定再去找皇帝一趟。</p>
禹乐守在养心殿门口给她行了礼，不准痕迹地挡着她的去路，“问沈大人安！这还下着雨呢，不知沈大人有何要事？”</p>
转眼间宋氏跟沈辰已经进京一月有余，可前后都没能见到沈奇文哪怕一眼，因为再没有别的消息，所以除了说谎话敷衍过去再没有第二个法子。可是这么敷衍下去也不是办法，迟早有一天会瞒不住的。</p>
尤其是等到秋闱后，沈辰卸去身上重担之后，肯定会在京城走动。彼时如何处理？京城风言风语颇多，难保不会有传到沈辰耳朵里的。</p>
可是半个月前已经找过皇帝一次了，并没有什么用处。</p>
沈双玉也知道皇帝的态度了，按理说也不应该再来找一次，不过……总是心存侥幸。</p>
雨水淅淅沥沥。</p>
沈双玉立于伞下，目光自禹乐轻转，又越过他看向门扇紧闭的养心殿：“劳烦公公帮我通传，本官有事与皇上禀报。”</p>
禹乐闻言便露出“何必如此”的无奈表情来：“奴才多嘴一句，沈大人又何必如此呢！皇恩浩荡，那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沈大人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虽说沈大人是女子，可是奴才以为，以沈大人的本事，只要少惹皇上生气，那是前途无量的。”</p>
有这雨声淅淅沥沥，沈双玉听得他的声音有些悠远，她抿着嘴，目光复杂。</p>
禹乐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只要做出个好看的政绩来，就是尚书府、甚至是丞相之位，也是能想一想的。”</p>
他仗着左右无人，又是雨声作帘，说得有些多了。可他脸上并无惧意，坦坦荡荡的。</p>
想来也是皇帝授意的。</p>
沈双玉摇了摇头，道：“本官想与皇上商议女子秋闱之事。”</p>
禹乐有些错愕地挑了挑眉，又很快反应过来，笑盈盈地说：“没想倒是奴才自己想多了。不过，皇上现在也是没空见你的，沈大人有什么话，不妨先写了折子呈上来吧！奴才记得，沈大人说女子秋闱之事是来年的事儿了。”</p>
这雨声令人厌恶，滴滴答答的竟然没有尽头。</p>
又来了。这些日子，除了半月前的那一次，自己每回来求见，都是无疾而终。</p>
禹乐说罢，便自己退回檐下，守在门口，摆明了不让人进去的模样。见沈双玉半晌不走，禹乐又忍不住皱起眉头，让身边一个小宫女上去催促沈双玉。</p>
小宫女忙不迭上来请人离开，沈双玉盯着宫女看了片刻，却是没能在养心殿放肆，到底是退出来了。</p>
禹乐看着人走入雨帘深处，才松了口气。</p>
沈双玉要求见皇上，那自然是见不到的啊。皇上压根就没回养心殿，他禹乐回到养心殿守在门口，无非是掩人耳目。</p>
皇上这会子应该是在清秋殿了。</p>
禹乐也不知道自己对此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p>
皇后娘娘和后宫几位大主子都去了避暑山庄，皇上这般才没有人说什么。可是要是等人回来了，肯定是会让人起疑的。</p>
清秋殿，殿名起得清凉又带着点荒芜，如今殿里也的确清凉。</p>
清秋殿里如今就只有一个失聪的太监和一个是失语的宫女在伺候。皇帝下了早朝，身上还一身龙袍地出现在清秋殿门口，两人惶惶然地行了礼，接着就被赶出清秋殿，在殿门口候着。</p>
撑伞的人将皇帝送上了回廊之后就不敢再往前了，收了伞忙不迭地往外退。</p>
皇帝拍了拍袖口上沾到的一点雨水，又兀自推开正殿门。</p>
身后雨帘尚有的光亮打进了殿中。</p>
皇帝抬脚走了进去，径直朝着床榻而去。</p>
宽大的床榻上睡着一人，只着着薄薄的一层衣裳。分明时候已经不早了，可看着，这人还睡得颇沉。</p>
皇帝站在床上，看着自己的身影带出来的深色影子正好打在那人的脑袋上，沉睡的人药布蒙着一层黑布，因此没有得知黑夜白日的权利。那人没有令人恼怒的尖牙利嘴，他心情颇好，弯了弯嘴角。</p>
可是下一刻，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殿中又有人出现，床榻上那人忽然惊醒。</p>
皇帝一动不动地看着。从他忽然弹了一下开始，再见被锁在身前的双手在虚空中攥了一把，继而是他呜咽一声，缓缓躺回床上，又将自己缩成一团。</p>
他的动作牵动了铁链，发出清脆的铁器摩擦的声音。</p>
他在发抖。</p>
皇上意外发现。</p>
那人恨不得紧紧将自己缩成一团，可是这还不够似的，浑身都在颤栗。他的双手被束缚，因此紧紧贴在腹部跟蜷起来的大腿之间。可即便是他自己把自己缩成这个模样了，他还是在颤抖。</p>
伴随着一阵浅浅的呜咽声。</p>
皇帝脸上没了表情。</p>
声音渐渐小了，没一会儿又没了，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p>
他的身体因为被打乱的作息时间和不知是黑夜还是白日而变得嗜睡。</p>
除非是被皇帝禁锢在身边的时候，彼时还能有几句交谈，可是皇帝一走，他又陷入黑暗和寂静。久而久之，他已是陷入混沌。</p>
睁开眼睛与否，眼前都是黑的。</p>
皇帝又沉默地站了一会，才往前走了两步，坐在床沿上，确定他是又睡过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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