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衙门跟贡院之间差不多有半个时辰路程，几人乘着马车而去。</p>
贡院大门紧闭，大门的对面即有一面硕大的墙。贡院门外与正对面硕大的墙之间是一空旷之处，如若贡院正是科考时候，此处只会有禁军严守，而每每考生进出，此处都会人满为患，水泄不通。</p>
赵尚书不知道先吩咐了谁，两辆马车到了贡院的时候，就有人拿了钥匙开了贡院大门。</p>
过来开门的是个年过半百的男子，头发夹杂着不少白发，就连胡须都是黑白各半了。</p>
那老头给赵尚书行了礼，看了看一身便服的沈双玉，当作不知，扬手举向贡院里头，以示进去。</p>
赵尚书怕沈双玉不舒服，还想叫住那老头，叫那老头给她行礼。被沈双玉拦下了，这么个老头，想如何就如何，她也不至于跟他计较。</p>
几人进了贡院，由那老头带着去了考生正考时的号舍。号舍即是每一考生占一个的地方，也是考生考试的地方。</p>
每排号舍都会编上一个字号，沈双玉抬头就瞥见巷口门楣上书写“天字号”，又如“地字号”。每一排号舍多少不一，有的五十间，有的六十间或一百多间，都向南排成一条长巷。巷口配备了号灯及水缸，每一排号舍的末尾设有一个出恭之处。</p>
每间号舍宽三尺，深四尺，后墙高八尺，前檐约高六尺。每个号舍的建筑面积只有那么小小的一个地方，在这里头想转个身都不容易。</p>
沈双玉站在“天字号”第一间门口，向南看去。从前只是听说，如今亲眼见到了才知震撼。考生将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里头，过上那么九天六夜。</p>
从前的每个状元、举人、进士都曾在这样的小空间里苦思冥想、奋笔疾书过，这里是他们人生走向辉煌的起点。</p>
沈双玉微微摇头，如今只想着这环境迟早是要改的，可依旧难以置信，叹道：“这么小的地方，只能在这里头写字，如何能够躺下歇息？”</p>
赵尚书这个过来人弯了弯腰，用天字号的第一间给沈双玉解释，他指着里头墙上一上一下两处地方：“里面两边的砖墙上这两处都分别留了一道砖托，用于搁这块号板用，号板是两块合起的，如果将这两块号板都放在下面那一道砖托里面，便可铺满号舍，就变成了可供歇息的床。如果考生答题写字，就将靠外面的号板挪到这上面的砖托上，里面的号板不动，便成了一套桌椅。如何，小沈大人可理解了？”</p>
沈双玉看着他凸起的肚子，又看看号舍里头委实小的空间，“当初对大人来说，应该很不容易吧。”</p>
“那是……唉唉唉！小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本官是当了官之后才发福的！”赵大人咂嘴。</p>
沈双玉莞尔，“若是考生之中，体格稍微大一些的，像大人如今这样的，那可就难了……”</p>
赵大人用帕子擦去脑袋上的汗水，“那也是没办法，谁叫他们胖那么早？好歹是当了官再胖，就好一些了。”</p>
“……”沈双玉一时无言。</p>
“或者是把此处改一下，若不延长号舍，就将这号板加长。但是也不能只是如此……”沈双玉打量着号舍，“间或打通此处，一人有两间大小。天气炎热，夜里的话还好些。”</p>
老头嗤笑：“打通？就是两间打通，来入科考之人，岂不只有往年一半？”</p>
沈双玉瞥了他一眼，又看着赵尚书，“大人以为是延长号舍好呢，还是打通了好？”</p>
“总不能减少能入贡院考试的人的数量。”赵尚书道。</p>
“那大人的意思就是延长号舍了。”沈双玉道。</p>
赵尚书沉默片刻，打量着号舍的长度，随即摇头，“可是小沈大人瞧瞧，若是延长了号舍，那这本可供人进出来往的这条路，可就要没了。监考官监考，总是要来往的，倘若这条路缩成只能勉强进出，那定是困难，万一发出声响也会打扰到考生考试的，岂不是顾己失彼？”</p>
沈双玉点点头。</p>
又环顾四周，目光看向了巷口后的一片空旷之处。</p>
“小沈大人，你看什么呢？！”赵尚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空旷之处，随风而轻动的树荫。</p>
沈双玉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p>
“那片空地是做什么用的？”</p>
赵尚书想了想，“届时此处会摆上桌椅，供考官将士休息。因为人数多，所以这儿地方也大。”</p>
沈双玉点了点头。</p>
从贡院出来的时候，赵尚书望着地上的火辣阳光，咂嘴道：“小沈大人，咱们去吃个饭？然后……”说着又将手指虚虚圈成圈，朝嘴边迎去，作饮酒势，“再喝一杯？上次便说有机会就顿酒，正好出来都出来了。”</p>
沈双玉眼睛微亮，笑道：“这个天儿，没有寒潭香，‘碧筒饮’也是不错。”</p>
“没想到小沈大人对这酒道还颇有研究！”赵尚书笑眯了眼睛。</p>
明一呆了呆，沈大人还喝酒吗……</p>
“喝。”禄雪看了明一一眼，脸上表情颇为无奈。</p>
明一又呆，“我说出来了？”</p>
“嗯……”禄雪跟着沈双玉往前走。</p>
还没走进酒楼，就听到店家问着应该是已经点完菜的客人：“那客官要来点什么酒？”</p>
沈双玉随在赵尚书身后走进酒楼，被赵尚书挡着视野，只见着站在柜台后边的店家的身影，她看着酒楼里已经有不少客人了，也没注意着什么，也片刻了才忽然意识到走在前边的赵尚书在跟柜台前的“客人”打招呼。</p>
是方嘉策，还有陈景焕。</p>
方嘉策一身亮眼的暗红黑纹长裳，头上一根镶嵌红色宝石的银簪子。</p>
沈双玉看了一眼，就想转身离开。</p>
“小沈大人，快过来呀！”</p>
听着赵尚书的话，沈双玉要返回的脚步僵住，又僵硬地看过去。</p>
方嘉策倚着到他腰间的柜台，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p>
陈景焕站在方嘉策的身后，给沈双玉颔首示意。</p>
沈双玉别开眼睛，只当作没有看到，道：“赵大人，看这儿多已经没位置了，咱们换一家酒楼吃酒吧。”</p>
赵尚书环顾了一圈，发现的确如沈双玉所说，扭头问道：“明王殿下有座没？拼个桌儿？”</p>
方嘉策点了点头，“那就一道吧，嗯，还是说小沈大人不愿跟本王拼桌？”</p>
沈双玉自认为平静地看着他，“没想到王爷也在这儿。”</p>
“只能说是有缘了。”方嘉策笑笑道：“本王来得巧，正好酒楼还有一个厢房。”</p>
这酒楼有两样东西出名，一是以醇厚绵柔扬名的習台酒，二是以清爽冰凉出名的莲子冰。</p>
“那客官楼上请？”店小二左右看看，试探道。</p>
“再来几碗莲子冰，酒的话，就你们家出名的習台酒罢。”方嘉策扭头对店家说道，才抬了抬手跟店小二示意带路。</p>
赵尚书一边跟着往楼上走，一边笑着对沈双玉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儿不仅不用等位置，还能吃明王殿下一顿酒呢！”</p>
沈双玉平静地点了点头。</p>
落座之后，方嘉策看着不断擦汗的赵尚书，问道：“二位大人这是打哪儿来啊？”</p>
沈双玉给不敢坐下，只站在她身后的明一使了个眼色，“坐下一起吃吧。”</p>
明一惶然，“下官不敢……”</p>
厢房中，方嘉策坐在正中，左手是沈双玉，右手是赵尚书，陈景焕就坐在赵尚书的右手边。</p>
沈双玉瞥了方嘉策一眼，也没有继续开口。</p>
倒是方嘉策开口了：“本王也没那么吓人。既然小沈大人都这么说了，那你坐着吃就行了。”</p>
明一惶恐地谢了恩，这才坐下。</p>
“两位大人这是打哪儿来的？”刚才这么一打岔，方嘉策又重新问了一遍。</p>
赵尚书还在擦汗，瞥了一眼沈双玉，发现她没有回答的意思，一边擦汗一边说：“去了趟贡院，出来的时候就是正午了，天气也热，就想着过来吃个酒。”</p>
“原来。”方嘉策轻轻颔首，“那可有看出个所以然来了？”</p>
赵尚书终于擦完了汗，道：“本官还道不该出来，白白流了这么多汗，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小沈大人，多少应该是有些收获的。”</p>
沈双玉看向开了一半的窗户，淡淡道：“赵大人想错了，下官也没什么收获。”</p>
“啧啧。那也无妨。”方嘉策如何看不出来沈双玉在冷着他，也不恼，道：“遇着本王，也不算白跑一趟，好歹算是吃了顿酒不是？”</p>
好酒的赵尚书点头：“下官近来想吃好久了，奈何内子拘着，今儿可要敞开肚皮吃个饱。”</p>
“那本王可是亏了？”方嘉策故意道。</p>
店里的莲子冰送来得很快。是用勾枝莲碗盛着的，冰沫上边浇着腌渍的轿子。软烂的糖渍莲子下，冰沫很细，像是下一刻就要化成水一般，端上桌的时候，还散着丝丝缕缕的白气。</p>
店家按人头算，共送了六碗上来。禄雪也得以有一碗莲子冰，不过丫头不敢坐下，拿了冰碗出去吃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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