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整理碗筷。”匡固一边回想，一边说：“她，有坏的，放进去！杯、杯……”他手不由自主地晃动，像是费尽力气却说不出那个重要的词，两边脸颊涨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右手的两根手指微微捏起，而后凑到了嘴边：“吃……”</p>
沈双玉的目光从他在晃动的手上移开，看着他的表情，眯了眯眼睛，“杯子？可是酒杯，喝酒用的那个？”</p>
匡固没敢看着沈双玉，眼睛只是看着她的裙摆，重重地点头，“那个，没有扔热水里。就、就搬走。”</p>
所以，是酒楼负责洗碗筷器具的人，将没有用热水煮过的酒杯，放进了洗净的器具里。那些用了没有煮过酒杯去喝酒的人，便因此得了疫病。</p>
沈双玉听明白了，因此更是觉得愤怒的可笑。那时候疫病本已经有了好转的趋向，却又莫名突然爆发出第二次的病情。幸得是及时找出了重起的病情事关长云酒楼，及时封了酒楼，也及时安排好了那些个得病的人，否则后果会如何可很难预想。</p>
“还有呢？”沈双玉面不改色地又问了一句。</p>
匡固的手抓住衣摆了，往下拉了拉衣摆，眼睛转了几圈，眼睛又看向沈双玉，慢慢抬起手来，指着沈双玉手边方桌的茶盏。</p>
意思是，茶盏也是？</p>
沈双玉看了看茶盏，复杂地叹了口气，她转头看过来问：“酒楼里有两个负责洗碗的婆子，你知道是谁把没有煮过的酒杯放进去的吗？”</p>
匡固点头，终于是看着沈双玉，笑道：“知道！”说的时候看着沈双玉嘻嘻笑起来。</p>
他笑得很高兴，露出牙齿，没有想着这样子笑是否合规矩，眼睛也是闪闪发光的。他的笑实在朴质真诚，令人也忍不住跟着弯起嘴角。</p>
沈双玉弯了弯嘴角，循循善诱地说：“那你能否指给我看看？”</p>
“能！”匡固重重道，可是说得干脆，脸上表情却是笑嘻嘻的，没有半点严肃。</p>
王医女笑问：“匡固啊，你这是笑什么呢？”</p>
匡固“啊”了一声，看看王医女，嘻嘻笑着凑近了些，跟王医女耳语一句。</p>
王医女听罢，跟匡固一样看着沈双玉，咬了咬嘴唇，笑了。</p>
沈双玉吩咐完暗卫去将两个负责洗碗的婆子给带来，转头就见到两人的模样，不解地皱皱眉，随口问：“为何笑？”</p>
匡固不好意思地拽着衣角垂下头，默默离了王医女远一些，可还是嘻嘻笑着。默默看了沈双玉一眼，垂眼时嘴角开得越大了。</p>
沈双玉更加奇怪了，询问的目光看向王医女。</p>
王医女毫不顾忌地咧嘴笑了，看了匡固两眼，而后直接把匡固卖了：“说您好看哩，跟天仙似的。”</p>
王医女从前对沈双玉存了几分偏见，说话做事的时候对沈双玉总是隐隐有不屑的感情在的。可是随着她在病营做事，对沈双玉当初买药材的先见之明可不止一次佩服了。又随着沈双玉管治下杭州很快脱离疫病乱的事实而生出佩服。</p>
很有先见之明，能力也很强。这样的女人令人佩服之余，也很难不喜欢。</p>
沈双玉失笑，摇摇头，道：“病营里面的情况如何了？好像小半个月没有新染病的病者了。”</p>
喻如送了茶水点心上来。</p>
匡固欣喜若狂地看着精致的点心，却只是蹲下来，扒着桌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好像连看也会把点心给看碎了似的。</p>
王医女答道：“是，许久没有新染病的病者了。病营里如今还有二十多个人，有老有小，都是刚进来那会比较严重的，不过经过这些日子的治疗，已经好了许多了。想来，顶多再过十几二十天，就能全部治好了。”</p>
沈双玉轻声道：“二十多天啊……”</p>
她在等着一个时机，病营清空的时候，就是把驿站的人放出来的时候，也就是进京的时候。她之所以要卡着这个时间点，就是为了有话可说，让她将使者钦差关起来的事情有理有据。要在京城站稳的话，总是要有底气才行。</p>
二十多天就是正月底，正月底出发前往京城就算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到了京城就是三月了。</p>
三月正是好风景啊。</p>
沈双玉敛眉。</p>
禄雪走进来，侍立在沈双玉的身后。</p>
沈双玉见到她才想起来今晚的安排，便对王医女说：“今儿画楼吃锅子，你也留下，吃一顿再回病营吧。”</p>
王医女看了外边一眼，点头道：“好啊，时候也不早了，吃完我再回去。再说，病营没您这儿暖和。”</p>
沈双玉无奈摇头而笑，吩咐了禄雪再多备两份碗筷，继而回头道：“我畏寒，没法子。倒是病营，炭火这些供应可还充足？”</p>
“上次送了许多过去，足够用了。只是也不能太暖和了，病者会受不了。”王医女说道，“病者得病后总是会伴随着的就是呼吸不畅，天气干燥，又太暖的话就会很不舒服。”</p>
“你多费心吧。于太医离开之后，我身边也一时无可用的大夫，就得你和病营里的其他大夫多费心了。”沈双玉道。</p>
王医女摆手：“这是应当的。我们只是做了我们该做的事情。”</p>
王医女皱了皱眉，小心道：“说到于太医，于太医他……为何忽然就离开了？也没有个交代，直接就走人了，病营里头众说纷纭，他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p>
沈双玉想了想，道：“人没出什么事，不过出了事要他去办。他是太医，未得皇宫贵主子的允许，其实是不准为其他人诊治的。他在病营帮忙这么久，已经算是很仁心了。”</p>
王医女忙摆手，“哪里是说于太医不好，只是我们奇怪而已。再说了，要不是因为于太医，也就没有这张解疫病的药方了。我们现下也是凭着那张药方，再根据不同人的不同体质而变动些许而已。”</p>
沈双玉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p>
匡固是智力有损，沈双玉又只是要他来回话，自然就被打扮了一番，收拾干净了才被送来。而两个婆子就没有匡固这么好的待遇了。两人之中至少有一个是犯人，要这么好的待遇做什么，直接从牢里提出来之后，就带过来了。不干净不说，衣服外边有未能结痂的伤口，颇为狼狈。</p>
暗卫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两个婆子进来后就被按着跪在地上。两人怯怯地打量着这厅堂里的一切，看到是两个女人在此坐着，还松了口气，以为女子容易心软，看到匡固在这里时，两人神色各异。</p>
在牢里待着就算是胖子也会瘦。两个婆子看着都是瘦的，同样是污浊的，分不出哪个是哪个。</p>
沈双玉看了两眼，便朝匡固招了招手：“匡固，你来看看，这里哪个是你方才说的人。”</p>
匡固便朝着沈双玉走去，然后站在沈双玉的边上看着两个婆子，而后伸出手来，指了其中一个人。</p>
被指到的婆子顿时一震，扫了沈双玉一眼，又立即瞪着匡固，嚷嚷道：“什么？指我做什么！匡固你要做什么！你说我什么了！”</p>
沈双玉眉头一皱。</p>
晖三从后面踢了那婆子一脚，倒也没下多少力气，警告道：“给我安静点，公子面前，也容你放肆？！”</p>
婆子下意识地住嘴，可左看右看没看到什么公子，这儿只有两个女子啊！难道是说匡固？她“唰”的一下，冷汗冒了出来，看着匡固的目光晦暗不明，杵在那儿一动不敢动。</p>
烛火摇曳，屋子里的影子也晃了晃。</p>
沈双玉扫了另一个婆子一眼，婆子瘦得厉害，裸在外边的手骨上边有斑驳伤痕的皮肉只是浅薄的一层，瘦得脱骨。而这个嚷嚷的婆子则不然，虽然也是瘦，但好许多，不然听她这般还有力气嚷嚷也可以知道。</p>
匡固扁了扁嘴，往沈双玉后边挪了挪，手倒是还一直指着没有移开，强调道：“就是她。”</p>
沈双玉点点头，轻声道：“好，你做得很好。”说罢转头看向那个婆子，似笑非笑道：“疫病正中，官府下令，所有百姓食用的器具全部需要用热水煮过才能用。酒楼一日就要接待那么多人，更是要如此，疫病当头，你却敢将未曾用热水煮过的酒杯给人用，导致那么多人染了疫病。你说，该判你什么罪好呢？”</p>
这婆子才意识到这里有话语权的是这个女子，惊得不轻，眸光闪烁。定定看了沈双玉一会，便梗着脖子道：“你，你是何人，管这么多做什么！”</p>
沈双玉莞尔一笑，盯着她的眼睛看，玩笑道：“是能杀你的人。”</p>
婆子一惊，见她不似玩笑，才说道：“我，我只是贪图、贪图方便！那时候疫病已经快没了，我便想着不过是器具，贪图方便才……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她使劲摆手试图以此强调自己的无辜。</p>
沈双玉淡淡道：“是吗？”</p>
婆子忙不迭地点头，“是！是！小妇人不敢有别的心思！”</p>
沈双玉点点头，婆子正松了一口气。</p>
下一刻却听见沈双玉说道：“晖三，拉下去好好问一问，说不定，她的家人会知道些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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