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除了两个已经不成人样的犯人,就只有珍娘离得最近。她听着宁知州跟那个年轻公子说话,余光见着年轻公子还歪在椅子里,跟宁知州说话的时候态度颇为随意。</p>

  而宁知州呢?珍娘往上看了一眼,宁知州的态度不比公子,反而还有些恭敬。恭敬。珍娘抿嘴笑了笑,真是老天开眼,让她遇到这位比宁知州还有身份的公子,得以为丈夫和孩子申冤。</p>

  李墨已经是行刑过了,接着就要去永县抄家了。</p>

  宁知州安排了一番,除了珍娘,两个犯了事的人都另有责罚。</p>

  妇人亲手对沈义下毒,又在刑具下边过了两遍,便直接赐死给她一个痛快了,这对她而言也已经是解脱了。妇人也不惧死,只是求了宁知州放过她那些个的亲人。</p>

  宁知州不明所以,只能转头看着沈双玉。</p>

  沈双玉拿着第三盏茶,不过没再喝了,好似拿着汤婆子一样只用来暖手。她眉毛微挑,冷冷看着俯在地上的妇人,目露嘲讽。她像是说给妇人听,又像是说给在里头旁听的百姓听,扬着声音道:“州府尽全力为百姓治病,不如人意的事儿多了去了,可不是说你儿子丈夫死了就是官府没有尽力。沈大人甚至自己掏银子购置了一批粮食送到病营,他对百姓已算是尽心尽力。这么个已经上了岁数的人,一朝染了疫病,险些就那么去了。好不容易救回来了,眼看着再过些日子就能恢复的人,你这一毒直接是要他的命。”</p>

  沈双玉的声音冷冷的,有意扬起的声音除了清冷,似乎还有几分女儿家美妙婉转的清脆。只是这会子众人听着,重点放在了她说的话,便忽略了她的声音。</p>

  要不是她说,这些百姓有谁知道沈义还自掏腰包买了粮食。虽然只是一批粮食,或许也只能供应病营半月的吃食,可这也是他的一片心意。</p>

  沈双玉说罢,便听那妇人咬牙切齿的说:“我儿我夫都死了,可他不是还没死吗!他不是还没死吗!”</p>

  沈双玉方才跟宁知州说话,她也听着了。</p>

  莞尔一笑,年轻的公子说不出是不是气,脸上挂着笑容,精致的五官此时显出了几分邪气。可是转瞬间,她脸上神情全收了,只剩下冷漠:“沈大人是没死,可这也并非饶宽恕你的理由。”</p>

  妇人“咳咳”地笑,喉咙估计是含着血,发出了奇怪的声音。</p>

  沈双玉眯了眯眼,看着她呕出一口血。</p>

  妇人已经知道求不得了,也没继续求了。血肉模糊的手按在公堂上,试图将脸从地上起开,好不容易撑起了半点身子,只是一下脱力,又摔回去了。她抬了抬眼皮,呢喃着:“我死,我去死……”</p>

  亲眼看到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苦苦挣扎,百姓总是会生出那么些同情怜悯的,大多数人一想到这个人做了什么歹毒的事儿,又硬气心肠。只是还有那么几个,议论道:“不是说了沈大人没有死吗!既然没有死,那这个妇人也就罪不至死了。”</p>

  “不仅是这个妇人吧!方才,那个永县的李大人,那也是不至于杖责一百大板的。沈大人没事,可是那李大人,看着人都要没了。”应和的是一个男子,他咂嘴望着公堂上。</p>

  “就是!那沈大人的命是命,这妇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她也不过是想要给亲人报仇而已,也受了这么些罪了,怎么就非要把人逼死?”</p>

  “这位公子定然是跟沈大人有什么关系吧,呵呵,说不定是收了什么好处,才这么偏袒着。哎呀,定是如此。”</p>

  “定是收了好处了,不然,沈大人只是稍微受了点罪,就要了两个人的命了。啊,其中还有个县丞大人呢。”</p>

  “哎,方才那公子说,沈大人给病营买了不少粮食,有多少啊?是真的假的啊?怎么从未听说过?”</p>

  “我觉得是假的。要是真给买了,怎么不往外说,做了好事怎么会不漫,而是这样悄咪咪的捂着?”</p>

  “说不定呢!沈大人的人是很好的。正是疫病肆虐的时候,就算是说出来了,我们都在家里头,去哪里听消息啊!”有个年轻男子反驳道。</p>

  “就是!做人可不能忘本。沈大人素日做了什么政事咱们不知道,可是沈大人可没有像隔壁永县的那个县丞一样,对咱们好得很。”</p>

  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皱眉骂道:“我说,这位老人家!你难不成不知道沈大人是怎么得病的吗!沈大人是去给咱们百姓送粮食的时候染了病了。你们怎么能这样说沈大人?到底有没有心呐!”</p>

  “呵呵!谁知道是不是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都已经是县丞了,怎么会去做跑腿的活?估计是从别的地方染了疫病不好意思说出来,才说是去送粮食的时候染上的。”老人家瞪着眼睛讽刺道,绿豆大的眼睛转了两圈,往堂上看去。</p>

  堂上的人没有反应,外边又继续争起来了。</p>

  粉衣女子气得握住了粉拳:“不可能!沈大人有什么必要骗我们!难道,大人得了疫病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p>

  老人家呵呵笑了,跟身旁两个同一想法的男子递了个眼神,老人家说:“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这样子说,像姑娘你这样天真的不就会被骗了吗,好歹是赚了好名声了。”</p>

  ……</p>

  仔细一看,在旁边附和的有好几个。</p>

  离得不远,他们在说什么,在堂上也听得清楚。</p>

  分明看了这么久了,已经知道事情是如何了,可同情弱者的时候竟然就不由自主地扭曲了事实,甚至有意忽略了沈义真是九死一生、沈家这会子还挂白的事实。</p>

  这可真是讽刺。</p>

  真是……笑话。</p>

  沈双玉倏然起身,身上的大氅从椅子上滑落,抖落下来的时候晃了两晃,散发清幽的龙涎香味道。她将手上的茶盏往桌上一丢,粗暴得茶盏倒在桌面上,滚了两圈,茶水全部洒在桌上。</p>

  饶是众人的目光本就在她身上,但也还是被她突然爆发的动作吓了一跳。</p>

  沈双玉侧身朝着外边,冷声道:“这妇人赐毒酒,三族……放了,皆从杭州驱逐出去。男人流放西南,永世不得进杭州。”</p>

  说罢,便抬脚往外走。</p>

  晖三抱着剑跟上。</p>

  “大人!”</p>

  沈双玉一顿,她才走出了两步,便停下来,侧过头。</p>

  珍娘挪了膝盖朝着外边,对着沈双玉磕了三个头:“珍娘多谢大人,给了亡夫小儿一个公道。”</p>

  沈双玉不避地受了这三个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抬脚往外走了。</p>

  她看也不看那些明知沈义做了何事、受了何委屈,还要说沈义坏话的百姓。她只是面无表情的,眉眼尽是冷意地走了出去。</p>

  自有衙役推开了百姓,让出了一条道。不必说,百姓也是退让。那位连宁知州也避让的年轻公子,迎面走来时,不怒自威的气息扑面而来,本想着近距离看看这公子长相的人,也不由自主地已经垂下了头。</p>

  沈双玉走出衙门的时候,王府的马夫已经将马车驾到了门口,在车架前放好了一把凳子。</p>

  沈双玉捏住了衣摆往上一带,踩着就上了马车。</p>

  晖三只坐在车架上。</p>

  马夫已经架了马车往前走了。王府的马车自是沈家不能比的,有备无患的,宽大的车厢里头还备着四碟点心和书,还放着手炉和手兜。</p>

  沈双玉靠在车厢上,厌恶地拧了下眉。双手提着大氅裹紧了衣裳,闭上了眼睛。</p>

  方才那些百姓说的话,要是老爷子听了,也不知道会如何伤心。沈双玉这一会竟然是有些庆幸,老爷子不用听到这种话。</p>

  “主子,要去哪儿?”晖三在外边问道。</p>

  沈双玉眼睛抬也不抬,微微叹了口气:“去王府吧。”</p>

  应话的是马夫,他应了一声,轻易驾着马车而动。</p>

  沈双玉微微抬眼,将还热着的手炉勾进了手里,又紧了紧大氅,再次闭眼。</p>

  马车不疾不徐地走着,加上如今街上的人不多,一路倒也平缓。</p>

  沈双玉再睁眼时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了,是马夫拉着缰绳,马匹发出的叫声叫醒了她。</p>

  她动了动手指,右手压在车厢上太久,已经发麻了。刚睡醒,整个人懒懒的,就还坐着没动。</p>

  晖三跳下了车架,也没敢擅自打开车帘,就凑在车帘外边道:“主子,到了。”</p>

  沈双玉“嗯”了一声,这才起身出马车。</p>

  正是明王府的门口,沈双玉走了下来。</p>

  门房请安时唤的是大人。</p>

  沈双玉摆摆手,径直走进了王府。</p>

  晖三亦步亦趋地跟着。</p>

  进了前院,府里的掌事姑姑迎了上来,请了安。</p>

  沈双玉问:“老爷子醒了?”</p>

  掌事姑姑名为念青,点着头就引了沈双玉前往老爷子暂住的客院。</p>

  “回公子的话,方才醒过来了,大夫说,醒过来就已经是脱离危险了,不过就得需要好好养着了。”念青说着看着沈双玉,补充了一句:“关键是不得劳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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