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卫桓保护是上天恩赐, 苏不豫曾经坚信不疑。
哪怕他知道卫桓身边还有一个一起长大扬昇, 苏不豫也没有怀疑过自己在卫桓心中特别。
“不豫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温柔男孩儿。”卫桓总是这样说。这像是一个漂亮壳, 把他罩着出不去, 渐渐地苏不豫也就不愿意出去了, 他努力地变得更善良更温柔, 好让卫桓多喜欢他一些, 不要离开他。
扬昇总爱与卫桓斗嘴, 两个人因为一件小事儿就怼个没完。
“就不是你说那样，你怎么这么轴呢”
卫桓不乐意, “谁轴明明我说就是对你非不信。”他说着说着就习惯性拉住苏不豫, “不豫你来评评理，你说是不是”
扬昇又拽住他另一只胳膊，“不豫你讲真, 是不是他错了”
“不豫我给你买好吃一火车皮小虾干”
“我买一飞机”
“我吃不了那么多”
苏不豫一直都觉得，他们三人这样刚刚好, 一起吃一起玩, 一起训练。他知道卫桓喜欢飞在天上, 喜欢成为人群中最耀眼主战力, 所以他一直韬光养晦, 藏在卫桓后面，如果能一辈子待在他身边, 哪怕永远都是被人忽视那一个, 他也心甘情愿。
后来, 云永昼出现了。
他就那么从天而降, 将卫桓最耀眼光环夺走。一路以来都是天之骄子卫桓忽然间如临大敌，就连自己屡试不爽裂魂分身术都被云永昼一眼识破，就好像遇到了天生相克对手。他原以为卫桓会讨厌他，毕竟他从没有输过，第一次遇到云永昼就输了个彻彻底底。
他以为卫桓会把云永昼推到对立面。可他错了，尽管多么不愿意承认，可卫桓每一次看向云永昼眼神都是不一样，他追着云永昼跑，无论对方多么抵触多么反感，卫桓好像根本不在意。
从那以后，他们之间平衡就这样打破了。他眼看着和自己说着话卫桓忽然间跑去云永昼身边，对着他插科打诨，把他忍耐度消耗干净之后再恶作剧一样逃开。明明云永昼那样冷淡，对着卫桓连一个笑都没有，可卫桓眼睛时时刻刻都在他身上。
那种钦慕神色，他从没有获得过。
苏不豫至今都还记得当年卫桓父母离开时候，他们七组刚好在外面出任务，当时扬昇和他都收到了学校通知，但是卫桓还在扫荡最后残余势力，所以没有一个人敢告诉他。任务结束之后，卫桓开开心心地揽着他们肩膀，“老规矩喝酒去，今天我要喝上次没喝那个樱桃味儿”
当时扬昇给了他一个眼神，然后对卫桓开口，“卫桓。”
“你先回趟家吧。”
他那个时候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看着卫桓错愕又懵懂表情，说出这辈子对他说过最艰难一句话。
“卫叔叔他出事了。”
愣了半秒卫桓哆嗦着手打开结界，一句话没有说离开了。
原以为受到这么大打击，卫桓会陷入伤心痛苦之中无法自拔，但第二天他就回到了山海复命。周围议论声纷纷而起，那个时候卫桓母亲还在战场上无法回来，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如既往欢声笑语，偶尔有上来慰问，他也只微笑着说句没事。
他有没有事，苏不豫很清楚。
某一天训练完之后卫桓独自一人坐在操练场外台阶上，手抖得厉害，连水瓶都拿不住，但只要一有人靠近，他就笑，就习惯性给自己所有不良表现找台阶下。
他也试着让卫桓将所有痛苦都倾诉发泄出来，依赖于他，但无论什么时候，卫桓都只是笑着对他说，“我真没事，你别担心我。生死有命，我都知道。”
生死有命，这句话就像是一个预兆。半个月之后，卫桓母亲也走了。
就这样，天地间只剩下一只九凤。
苏不豫也没有想到，第一次见到卫桓西装革履样子，竟然是在他父母丧礼上。那个时候他妥帖地处理着所有事物，接待前来慰问人，那个在别人眼里永远都没个正形卫九忽然间就长大了。原本山海给他放了假，让他三个月内都可以不用出勤，可卫桓直接拒绝，他比以往都要更加卖力地完成任务，每次遇到可以救人，他都会去救。
“你其实可以不用做任务之外事，这样你会很累。”苏不豫也这么劝过。可卫桓却很认真地说，“我救他只需要花几分钟甚至更短时间，这样他就会活下来，他家人就不会”
那个时候他就懂了。每个人都在背后非议卫桓，认为他一点也不为自己父母死沉沦，说说笑笑该做什么做什么，是个没心没肺孩子。可他每时每刻都在心里想，如果父母获救，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他努力地变强大，只是希望世界上少一个自己这样孩子。
丧礼后第二次任务结束，卫桓忽然间消失了。扬昇着急，“我怕他出事，我们分头行动，不豫你去祖墓，我去林阿姨出事地方，云永昼你”
云永昼一脸冷漠地转过身，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算了。”扬昇摇头，“本身也不关他事。”
可当时苏不豫不这么认为，他对着云永昼背影伸出自己手，水墙平地而起，挡住了云永昼去路。
“卫桓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会这么冷漠。”
云永昼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展开双羽离开了。
找了整整一晚苏不豫，天亮时候回到山海，看见云永昼背着卫桓走近山海结界。他只觉得讽刺，又讽刺又无力。
好像命就是这样，能找到卫桓人永远都是云永昼。
一晚上没有睡觉，卫桓起来出去了一趟，发现清和在另一个房间里看资料看到睡着，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他原本想走过去让清和早点休息，谁知刚靠近，清和就突然惊醒，一脸防备。
卫桓后退半步，“你吓我一跳。”
清和长舒一口气，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卫桓有点心疼，或许是童年经历，清和时时刻刻都警惕十足。他搬了个凳子坐到清和面前，趴在桌子上，侧着脑袋望着他。
“看我干什么”清和嫌弃地瞟他一眼，把卫桓压住资料都抽出来，眼神瞟了一下门外，“他好了”
卫桓垂下眼睛，“好多了吧，伤口不疼了。”
清和一贯冷嘲热讽，“你还知道他疼不疼呢。”他原以为卫桓会反驳，可等了好一会儿，卫桓都只是沉默。
“你别担心，我看你这个老师挺厉害，看起来没那么脆弱。”他也不太会安慰人，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卫桓嗯了一声，“他是很厉害，所以我才担心。”
清和明白他意思，“今天那个妖傀确很强。我刚刚看资料，这些资料里有写到一个保密协议，好像是要对所有妖傀信息进行保密。”
卫桓接过资料，“这很正常，一旦这些妖傀真投入战场，就是他们秘密武器了。”他把头埋在胳膊肘，声音发闷，“如果说所有妖傀都是这种级别”
真越想越可怕。
“你觉得这种可能性高吗”清和问道车“我看你战斗力很强，又在山海那种只有最强妖才能进入大学，以你经验来看，这样妖傀数量会多吗”
清和说没错，虽然这一只妖傀非常厉害，但他承载本身就是九凤这样强大妖，所以才会有这么可怕能力。妖傀能力应当是受限于本体妖怪妖力。
“应该不会多，但是如果靠数量来堆也会很麻烦。”卫桓抬头看着清和，“这些妖傀事实上就是人形兵器，没有思想也没有身份，对于那些操控他们人来说，或许死掉也不足为惜。”
清和叹口气，“我现在想是，这些妖傀出自137，看起来好像是人类用来对抗妖族强大兵团武器，但是”他眼神冷下来，“一旦有人掌握这样一只军队，无论是谁，都离权利最高峰近了一步。”
权利才是摧毁人性利器。
这番话说得令卫桓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清和会想这么远，毕竟他只是一个人类，应当会站在普通人角度看待妖傀，但他显然看得更远。
这让卫桓更加好奇清和过去。
“你们那个组织”他试着开口，“有多少人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清和瞥了他一眼，“想打探什么就直说。”
卫桓下巴抵在胳膊上，“我就是好奇，感觉你很厉害，又是黑客又很会用枪，情报能力也不错，这些都是你进入组织之后培养吗”
清和沉默地转了转手中笔，“算是吧。”
卫桓有些惊喜，没想到清和竟然愿意开口。
“我离开妖域之后，一个人暗区躲躲藏藏生活了几年，跟老鼠没什么分别。后来我遇到了老大，他把我带去了组织里，给了我一个住地方，让我遇到了莉亚、阿祖，还有其他人，他也问我，你喜欢做什么，对什么感兴趣。”清和把眼罩取下来，“当时我不愿意出去，所以就选了黑客。”
听起来这个老大是个不错人，卫桓道，“他对你们挺好。你是怎么遇到他”
“暗区不是有一块区域，可以看到反洲最高那栋大楼上屏幕，我记得那天下着雨，我路过那里，看到一个新闻报道。”清和忽然间笑起来，“那时候我本来买了下个星期口粮，结果因为看新闻太专注，撞到一个半妖身上，他和他同伴把我打了个半死。”
卫桓眼前好像出现了那个画面。
“他们把我打得在地上起不来，后来走了，我爬起来，把地上东西捡起来，周围人怕惹事，都走光了。可那个新闻节目还没有结束，两个看起来很冠冕堂皇主播还在继续侃侃而谈，我就站在那儿，把新闻看完了。”
“然后老大就过来了，他给我打了把伞。”清和轻松地耸了耸肩，“然后我就跟他走了。”
卫桓觉得疑惑，“所以那个新闻是什么”
“妖族新闻。”清和不以为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口香糖，掰了一半递给卫桓，“其实我之前也不认识那只妖，但我知道九凤是妖族里很强妖怪。看到新闻里说，九凤一组灭族，年轻那个一年内失去父母，最后自己也死在战场上”他嚼了两下，似乎是觉得不好吃，又吐回到包装纸上。
卫桓没想到竟然是自己新闻，他愣住了。
“你为什么会在那儿看那么久”他装出一副镇定又不理解样子，“他应该算是人类仇人吧。”
“人类就是喜欢拿仇恨作为自己沦丧借口。”清和低下头，“我那个时候只是觉得我和他有点像。”
像
卫桓无法再问出更多，他知道以清和聪明程度，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反常。他知道从别地方再刺探。
如果说他和组织老大在那里相遇，说明那个人也在看新闻，为什么
“你们老大有名字吗每次听你们这么叫，我都以为他没有名字。”
“当然有。”坐太久有些累，清和伸了个懒腰，一边打哈欠一边道，“他叫雨生。”
“哪两个字”
清和摇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下雨雨吧。我们只是听过，也没看他写过自己名字。”
卫桓心里总有些疑惑，这个暗区组织头目，会不会是自己熟悉人。
清和忽然想起来些什么，“哎今天那个保险箱里东西呢那个手表。”
想起当时开保险箱状况，清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会有保险箱权限”
卫桓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不知道，开保险箱时候，我手还被扎了一下流了血呢。”他把手表拿出来给清和看，清和还在思考，“你说流血该不会开保险箱需要是dna”
“有这么夸张吗”卫桓有点不相信。
“怎么没有，137那个姓杨可是做生物科技发家。而且我记得你权限名叫小安”清和皱眉道，“会不会你是这个小安基因副本”
卫桓也很赞同他这个猜想，“不过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小安身份也不明朗。”
清和晃了晃手表，“我总觉得这个里面会有什么线索。”说着他开始检查手里电子表，看了两下发现不太对劲，“等等，这表坏了，该不会是被你摔吧”
“怎么可能我都没动它。”卫桓想抢回来，可又被清和躲开。
清和看一眼墙上钟，又看一眼电子表，“你看啊，现在这都凌晨四点了，这上面还显示八点十分，坏了坏了。”
八点十分
卫桓一下子惊醒，屁股蹭一下离开椅子，“坏了坏了，真坏了”
“你学我干什么你是鹦鹉转世吗”清和把表收起来，“赶明儿我修修看能不能修好。”他看着卫桓准备开结界穿越，“哎哎你去哪儿”
“我跟人有约来着”卫桓有点着急，说话都顾不上看他，“发生事太多了我给忘了。”
“不是，你现在去，应该看不着人了吧”清和好奇地把手伸到卫桓划出结界光圈里，又伸出来仔细看看。
对啊。
现在已经凌晨四点了
卫桓垂头丧气地关闭结界圈，“我是不是应该给他打个电话”
清和哈欠连天，“现在吗你要是现在这个点给我打电话我一定弄死你。你不然发个消息，解释一下道个歉，明天再当面说一下，下次别再放人鸽子了。”他懒得跟卫桓说了，“哎，帮我跟你老师讲一声，我借这个床睡一宿，太困了。”
他这么说，卫桓也不多问了，说了句晚安便离开清和房间。
他明明记得，最后还是忘了和不豫约定。卫桓心中愧疚，想来想去还是给不豫发了个消息。
［苏老师，我今天遇到很棘手事，所以没能顾上去见您，对不起，我明天就去找您，如果您方便话。］
消息发出去，卫桓坐在客厅发呆，不知发了多久，突然感觉胸口扯着痛。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捂住自己胸口回到云永昼房间。
他是不是动了。
回到床边时候，云永昼似乎刚翻了个身，眉头紧紧皱着，卫桓趴在床边，胸口疼痛消退些许。
他静悄悄地看着云永昼脸，这种感觉很奇特，他可以借助通感能力获悉云永昼此刻状况，还能替他分担痛苦。
明明不疼了，为什么还皱着眉呢。
卫桓伸出自己手，轻轻地贴上云永昼眉心，确认他没有醒过来，他才敢有进一步动作，抚开云永昼眉头。
忽然间，他以为睡得很沉云永昼竟然伸出手，捉住了卫桓手指。
他双眼一下子睁开，那双琥珀色瞳孔里映出卫桓失措脸。
“云、云教官你醒了啊”卫桓有些尴尬，想收回自己手，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云永昼额角渗着汗珠，他眼里也有一丝迷茫，似乎刚从梦中惊醒。
等到他确认梦已经完全消退，才后知后觉地松开卫桓手，翻过身子，手背搭在眼睛上，哑着嗓子开口，“你怎么没走。”
卫桓愣愣地收回自己手，搓了搓被他握红地方，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是该走是吗好像是。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过，胸口闷闷痛，他开始分不清这痛来源于云永昼还是他自己。卫桓笑着解释道，“那什么，我本来是要走，但是我醒过来时候已经很晚了，门禁已经过了”
“啊这么说起来我也好困，云教官你要是不介意我多待一会儿，”说着说着卫桓就站起来，“我去和清和挤一挤，眯一会儿我就回学校了。”
人还没走出去，卫桓感觉自己一颗心倒是已经跌跌撞撞栽了好几个跟头。他努力忽视胸口异样痛，急匆匆走了几步，忽然间手被什么东西轻轻地缠住。
低头一看，是云永昼光索，比起缠，更像是软软地搭在他手腕上，也没有用力拉拽，像个提出挽留小朋友手。
软软，很可怜。
“我介意。”
云永昼声音从背后响起，还是有些哑。
卫桓没有转身，对着门，他误解了云永昼意思，“那我，我我现在就回学校”
两个委屈鬼错乱地展开对话。
“我介意你和清和一起。”云永昼最后还是说出了口，这对他来说太困难了，好像手都已经把自己胸膛剖开一半，只差一点，就一点。
卫桓就会看到他这颗血淋淋真心。
云永昼说完，卫桓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转过身，“什么”
他看见云永昼已经坐起来，月光下缠着绷带他特别好看。
“过来。”
卫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老老实实地走了回去，光索绕着他飘了一圈，最后叮一下子消失。
他站到床边，傻愣愣跟个柱子似。
“躺下。”
卫桓彻底懵了，“躺、躺下”
云永昼表情冷淡，“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知道。卫桓像个赌气小孩子，在心里怼了一句。
他掀开被子进去，背对着云永昼离得远远，跟块木头一样杵在被窝里。
“转过来。”
卫桓不想转，他心跳得飞快，想起上一次云永昼也是这样，大半夜不睡觉把他叫过去自己宿舍。
他感觉自己壳已经僵了，心却变成了一个疯狂跳动兔子，跳他难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干嘛，你、你又睡不着要看星星吗”
“我要看你。”
疯狂小兔子被攥住了，动都不敢动。
卫桓觉得自己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在挣扎，究竟要不要转过去，转过去之后怎么办他不敢看云永昼，更不知道说什么。云永昼会做些什么，会说什么呢他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就是
突然间，他被云永昼从背后抱住了。
“你不转过来，我就抱你。”
小兔子快死掉了。
云永昼手臂绕过他身体，绕到前面，揉了一把卫桓柔软头发，又轻轻地温柔地摸了摸他发顶，好像是某种安慰。
卫桓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好好，什么都想通了想明白了，可被云永昼这么一抱，他又有点委屈了，但他不敢有什么表现，也不敢动。
云永昼身上热度源源不断地透过相贴身体传递到卫桓心里，很熨帖很安全。
卫桓不会知道这样举动对云永昼考验多大，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紧张地要死了。这只兔子没救了，病得厉害。
云永昼手掌搭在卫桓脸上。
“你累了。”
我我是很累。卫桓抿起嘴唇，眼睛被他手指遮挡，睫毛轻轻扫过指缝。他想起上一次看星星，他也是坚持要抱云永昼。
云永昼是不是也想用这种方式安慰自己，可他有什么好安慰，云永昼又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想通这一点卫桓故作轻松道，“云教官，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不累，我刚刚跟清和说话去了，没有怎么样，你不用安慰我。”
云永昼把头埋到卫桓后颈，清冷声音中带着一丝叹息。
“不是安慰。”
说完他胳膊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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