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元图书网 > 科幻灵异 > 太子妃她有点怂 > 第114章父慈
  金兰蜷缩着蹲坐在绣球灯旁, 浑身衣衫湿透, 披散的长发垂落在肩头, 慢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凌, 她冻得面色青白,轻轻撕开冻住之后缠绕着黏在皮肤上的发丝,嘴里不停发出嘶嘶吸气声。

  万家灯火, 大雪纷扬,阖宫沉浸在一片喜庆欢乐的海洋之中。

  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远处响起噼啪巨响,教坊司冒着寒风点起烟火, 半边天空被璀璨烟火映得透亮,一簇簇绚丽的五彩花朵在无垠夜空中绽放,撕开沉沉夜幕, 姹紫嫣红, 绚丽多姿。

  风声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明时暗的斑驳光影落在金兰身上,她固执地守在池岸边, 小脸煞白。

  烟火炸裂声响恍如雷霆, 宫人们的惊叹赞美声遥遥传来。

  金兰没有回头看一眼, 目不转睛地看着罗云瑾。

  罗云瑾不想看她, 举目凝望烟火。

  真热闹啊。

  尘世凡俗的喜乐繁华,距他那么遥远,又和眼前盛放的烟花一样, 仿佛唾手可得。

  金兰唇色发白, 试探着开口和他说话“你喜欢烟花吗我托忠叔买了些炮仗, 还没放呢,我们回去放炮仗吧。”

  罗云瑾没有吭声。

  长夜漫漫。

  他和她僵持了很久,冷着脸爬上岸。

  他可不想被世人误认为是和这个傻姑娘一起殉情死的。

  她顶着一头、结了层冰的头发粲然一笑,赶紧爬起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不提他落水的事,手里提着绣球灯,叽叽喳喳地道“我今天得了赏钱,给你包了个压岁大红封,在房里放着呢,我还从甜食房讨了不少好东西,收在攒盒里,足够吃到开春。你是不是爱吃酥蜜饼我藏了好大一包”

  一边说话,一边瑟瑟发抖。

  幽静的长廊之外,烟花继续燃放。

  罗云瑾不喜欢烟花。

  其实他也不喜欢酥蜜饼。

  后来他才明白,他当时看的并不是远处夜空中绚烂的烟火。

  他只是不敢和目光灼灼的她对视而已。

  那一刻,他分不清心头倏然闪过的悸动是什么。

  他不想看她,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看自己,他唇角倔强地轻抿,昂首望着缤纷的烟火,忽然觉得自己不想死了。

  活着真苦啊,可他想活着。

  为什么要死这一切不是他的错。

  至少还有个傻姑娘喜欢他。

  他游回岸边。

  那一晚,薛季和永远地留在了那一池碧水之中,爬出水面的人是他罗云瑾。

  从此,世间再无薛季和。

  八年后,似曾相识的盛宴,似曾相识的冬夜。

  却已是物是人非。

  烟火炸响,游龙凤舞,万千光华迸射而出,划破静寂夜空。

  五光十色的灯影中,谢骞握紧酒壶,轻声问“谁救了你”

  罗云瑾只说了一个浮碧亭,他猜得出发生了什么。

  “这和谢侍郎无关。”罗云瑾淡淡地道。

  谢骞自嘲一笑,袖子里抖出一只酒杯,给自己倒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季和已经死了。罗云瑾,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试图劝你回头,也不会劝你认祖归宗成王败寇,高位者从来不看品德高低,只论手段本事和机遇历任元辅,哪一个手里没有几条冤魂我也做过有违良心的事。罗云瑾,你若真的打算除掉钱兴取而代之,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不可能屈居钱兴之下。”

  他虽然面带醉意,神情却庄重肃穆,语气真诚。

  罗云瑾面色不变,提着绣球灯,转身离去。

  谢骞笑了笑,继续自斟自饮。

  一名宫人从庭院快步走出来,探头探脑,垫脚张望,他张开双臂往前一扑,左脚绊右脚,摇摇摆摆的样子。

  宫人唬了一跳,忙上前几步扶住他“谢侍郎,您怎么出来了”

  谢骞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结结巴巴地道“刚才刚才尿急,恐、恐御前失仪。”

  原来如此,谢侍郎果然吊儿郎当。

  宫人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摇摇头,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扶着他回暖阁。

  值房里亮了几盏灯。

  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内官跪坐在火盆前,一边说笑,一边往里添碳,听见门被推开的响声,忙都站了起来,迎到门前。

  “您回来了。”小内官恭敬地道,接过罗云瑾脱下的披风和摘下的风帽,躬身替他掸干净袍角的雪泥,捧上一盏热茶。

  另一名小内官拿了双干净的靴子给罗云瑾换上,正要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绣球灯,他抬了抬手。

  小内官一怔。

  罗云瑾下巴朝门口的方向点了点“今晚你们不用守着了。”

  小内官知道他不喜热闹,闲暇时总是一个人读书写字或是翻看奏本,不喜欢身边有人打扰,小声应是,收拾干净,指指案上一只黑漆雕花匣子“统领,这是太医院吏目林吏目送来的药。”

  罗云瑾把绣球灯放在书案前,问“哪个林吏目什么药”

  小内官低头答“是太医院院判的徒弟林老实,一直帮他师傅熬药煎药的那一个,他现在升任吏目了,药是他亲自送来的,他说是以前答应过一个人给统领您配的药,小的不敢收,他说了个名字小的就先收下了,等着您回来向您禀报。”

  罗云瑾看着匣子“他说了什么名字”

  小内官道“李三。”

  他依稀知道这名字,好像是以前和统领一起在直殿监扫地的小宦官,听说后来活活烧死了。这名字平时没人敢提,林吏目不仅提了,还说必须要当着罗云瑾的面提这个名字。

  宫中内官平时生病了根本没人管,太医院院使、院判、御医那都是给贵人看病的官老爷,怎么可能管几个阉人的死活林老实以前只是太医院打杂的药童,资质平庸,为人蠢笨,专门做些粗笨活计,当了十多年学徒还是个跑腿的。他倒是愿意给内官看病,那些没钱讨好御医的穷宫人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求他帮忙抓药熬药。

  林老实为人厚道,医术马马虎虎,伤风感冒这种常见的毛病还是能治一治的,一来二往的和宫人混熟了,大家私底下管他叫林老实。

  宫人多多少少受过林老实的恩惠,小内官也从他手里拿过药,听他说得煞有介事的,决定为他冒一次险。

  小内官垂手站在黄花梨长案前,心里七上八下的。

  罗云瑾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林吏目还说什么了”

  小内官紧张地道“林吏目说这药方是他花了不少功夫才求来的,其实三年前他就找到药方了,不过要配齐药方上的药实在不容易,什么天山山巅积雪覆盖了几百年的雪石、瑶池大如巨船的乌鱼、东海活了千年的老龟一样比一样刁钻,他托人四处寻访,足足费了三年工夫才总算配齐药材,炮制了这一瓶药丸,趁着过年给您送来了。林吏目说他不要谢礼,只是为了完成故人所托。”

  林老实认死理,既然答应了李三,那就一定要把这药方给配出来,哪怕李三死了。至于罗云瑾会不会吃这个药,和他没关系,他也不在乎。

  小内官说完,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看罗云瑾的反应。

  罗云瑾不知道在想什么,抬起手想碰匣子,手指快碰到锁扣了,又突兀地收回手,呆了片刻,摆摆手。

  小内官如释重负,蹑手蹑脚退出值房。

  罗云瑾低头,拿起黑漆匣子,打开盖子,匣中一枚普普通通的青瓷药瓶,底下垫了一张叠起来的药方。

  他展开药方细看,半晌后,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

  狭长的凤眸却微微发红。

  圆圆,你真笨啊。

  世上根本没有玄霜绛雪丹那种古药方。

  暖阁中依旧人声鼎沸,教坊司表演歌舞的伎人身着彩衣,打扮成画中仕女模样,于殿外献艺。屏风后面周太后和郑贵妃不爱看歌舞,另叫了几个内官演滑稽戏,内官诙谐风趣,把众位宫眷逗得哈哈大笑。

  嘉平帝身体不适,虽然他强撑着不愿露出疲倦之色,大臣们还是不敢放松,时不时觑一眼他的脸色。

  礼部官员和御史站在宝榻两侧,提醒嘉平帝不能饮酒过度。

  嘉平帝无奈,只能让皇太子朱瑄代自己祝酒。

  朱瑄从容出列,举杯朝几位阁老致意,阁老们不敢拿大,含笑望着他,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和期冀。

  嘉平帝恍惚了一会儿,想起当年自己登基之后的小朝,阁老们站在前列朝他行礼,其余官员恭恭敬敬地站在后面,依次上前拜见他。

  那时君臣相得,大臣看他的眼神也是这般热切激动。

  他举起酒杯,御史咳嗽了一声。

  嘉平帝笑了笑,在御史和礼部官员责备的目光中饮尽杯中美酒。

  晚了,他早就和群臣离心,他只不过是任群臣摆布的傀儡,他们敬仰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所代表的权力地位。

  如果他知趣点聪明点,应该巧妙利用文臣之间的矛盾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可以和文臣和平相处,做一个合格的君王,君臣投契,彼此都能留下美名。

  他偏不。

  他是一个人,不是任文臣搓圆捏扁的傀儡,他过得不痛快,文臣们也休想好过。

  转眼间,一辈子就这么别扭过来了。

  嘉平帝放下酒杯,抬手示意御史、礼部官员和宫人退下,“太子过来。”

  众人躬身退下宝榻,宫人走到朱瑄身侧,小声道“千岁爷,万岁请您过去说话。”

  朱瑄嗯一声,离席,走到嘉平帝跟前,步履从容不迫,风度翩翩。

  嘉平帝仔细回想,这个儿子从来不曾失态,永远温文儒雅,不管文官问什么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

  不知道他私底下到底费了多少心血。

  “五哥”嘉平帝招手示意朱瑄靠近,“你没有趁着新河工程受挫罢免刘敬,这很好。”

  朱瑄垂眸听着。

  嘉平帝笑了笑“那年我刚登基不久,内阁中元辅和次辅相争,朝中大臣大半站在次辅和我这边,我深受感动。”

  元辅一度权倾朝野,素有名望,而他只是一个登基不久、根基不稳的年轻皇帝,大臣们居然可以为了他齐齐站出来反对元辅,他当时是真的被大臣的刚直感动了。

  直到元辅被群臣合力拉下马,元辅提拔的学生门客也一个接一个被赶出朝廷,曾经和元辅有过来往的地方官员为了自保也不得不主动辞官,越来越多的人被卷进漩涡之中,群臣激昂地表示所有赞同元辅政见的官员都是心怀不轨之徒,必须马上罢免,永不录用

  连和元辅仅仅只是有过几封书信往来的官员也迫于压力远走他方,元辅的家产被充公,元辅的儿女整日被官员威胁欺压,惶惶不可终日,愤而自尽。

  嘉平帝忽然发现,他已经控制不住局势了。

  这时候次辅立刻建议应该赶紧补上空缺,否则危及江山社稷

  由谁来顶替元辅提拔的人担任要职呢

  自然是次辅的学生。

  嘉平帝拿着群臣廷议过后选出的名单,冷笑了两声,转头问身边的大太监“朕有几件私密事让你去办,你可有得用的人手不能让朝官知晓,要秘密行事。”

  大太监跪倒在地“小的可以去宫外召集人手。”

  钱兴就是在那以后崛起的。

  嘉平帝望着眼前的热闹场景,轻声嘱咐朱瑄“五哥,你记住,朝堂之中永远不能一家独大。”

  文官势力太大,那就让司礼监去压制他们,司礼监脱离控制,立刻杀鸡儆猴,还能顺便安抚文官。

  朱瑄面色平静,淡淡地道“多谢圣上教诲。”

  嘉平帝看他一眼,笑了笑“你也老成太过了,今天是小宴,就别端着了行了,我不拘着你了,你去吧。”

  朱瑄回到自己的席位前,放下酒杯。

  少詹事和其他东宫属臣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嘉平帝很少当众露出对东宫的慈爱之态,今天嘉平帝特意当着几位阁老的面把朱瑄叫到跟前谆谆教诲,真是意外之喜

  朱瑄转身离开暖阁,面色沉凝,心中没有皱起一丝波澜。

  他刚才应该叫嘉平帝爹爹的,其他皇子私底下都这么唤嘉平帝。

  他叫不出来。

  嘉平帝忽视了他这么多年,麻木地坐视他被欺凌折磨,现在嘉平帝老了,认命了,想做一个慈父了,他就该感恩戴德地凑上去当孝子吗

  太迟了。

  迟来的父爱,他不想要。

  廊前一片欢声笑语。

  小皇子小公主们挤在廊下,目不转睛地看宫人放炮仗。

  小满托人从市集买的炮仗果然新巧有趣,地老鼠、绿青蛙满地乱钻,还有漂亮的会不停打转的陀螺炮,小皇子们兴奋得手舞足蹈,想冲下去和内官一起放炮仗,一道温柔的嗓音响起“都不许下去,不然就不放了。”

  小皇子们一脸懊丧,齐齐发出失望的叹息声。

  朱瑄情不自禁地微笑,走上前,站在金兰身侧,轻轻握住她袖子里的手。

  她才是他的家人。【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