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思·邓布利多坐在一张深褐色的粗糙橡木圆桌旁。这间像是阁楼的房子显得有些杂乱，干燥后的紫衫树皮和松鸡羽毛被简单地用麻线束成一捆，甚至就连圆桌上也鼓鼓囊囊摆放着用油纸封住的包裹，坚实的圆形山羊奶酪，以及枣红色的硬邦邦的面包。
当我踏出炉火时年长的白巫师从桌上那些杂物中抬起头，他微笑着示意我坐在旁边一把磨损严重的三脚椅子上，尽管此时我的手里还握着魔杖，尽管阿不思·邓布利多明确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这里被设下了反窃听咒语，多琳。”邓布利多一点也不惊讶我的到来，“我想就连汤姆，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听到我们的对话的。”
“所以这就是你要的，邓布利多。”我冷笑，“和我谈谈？你知道我现在可以轻易地对你念出死咒——”
我身后传来粗鲁的推搡声和叫骂，然后像是一个喝醉的人被强行推下了楼的咚咚声——这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平息。我脚下的活版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留着浅褐色胡须的高大男人擦了擦油腻腻的大手，非常不客气地探出半个身子。“你的客人想喝点什么，阿不思？”他说，那酷似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蓝眼睛盯着我，充满戒备。
“——我没想到你会选择在猪头酒吧谈话。”我冷淡地避开这两兄弟的目光，“你好啊，阿不福思。请给我来一份大杯黄油啤酒，以及一个熏肉三明治。”
“我没想到再见到你，多琳·梅多斯。”阿不福思粗声粗气地回答，蓝眼睛上上下下地扫遍我全身，“但是我已经完全习惯了——阿不思总会带来各种各样的奇怪客人。你来这儿应该知道规矩，食死徒，如果你敢动手——”
“——她不会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声音微微提高了些，不知怎么我觉得阿不思·邓布利多似乎不是太耐心。“谢谢你，阿不福思。我想也许你能让我们私下谈谈。”
“我在和我的客人说话。”猪头酒吧老板大声回答他的兄长，一点也不客气。“如果我是你的话，梅多斯。”阿不福思说，他的声音里充满警告，“我会离开黑魔头，离开我哥哥的桌子——让他们这些‘伟大人物’自己斗来斗去，永远不要成为争斗中的牺牲品——没人在乎，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小女孩。”
我垂下杖尖，对他笑了笑。“相信我，阿不福思，我很努力地尝试过了。”
阿不福思分别看了我和阿不思·邓布利多一眼，他又擦了擦手，然后关闭活版门下楼去了。
但我注意到我面前的阿不思·邓布利多似乎在走神——一束光从小小的窗口投射在圆桌上，年迈的白巫师坐在飞扬的尘埃和光照不到阴影处。很长时间内，阿不思·邓布利多没有说话。
活版门很快又再度打开了，阿不福思把托盘放在地板上——里面是满满当当两大玻璃杯黄油啤酒，以及一盘子叠得高高的熏肉三明治。
他看都没看我和阿不思·邓布利多一眼，甚至也忽略了我掏出来的西可。活版门再一次关上的响声终于把陷入沉思的阿不思·邓布利多给拉回现实，他取下圆形眼镜片用袖口擦了擦。“我会付给他的。”邓布利多说，“抱歉……多琳，你知道，人上了年纪总是会不自觉地想到过去的事情。”
我注意到他的蓝眼睛有些湿润。
趁着邓布利多擦眼睛的功夫，我托起沉甸甸的托盘，设法把桌上的杂物挪开。等我做完一切后，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表情终于恢复了自然。
“让我们开始正题吧，多琳。我想你应该知道卡珊德拉的预言已经暗示了，关于死而复生的可能性。你知道有一种魔法可以做到这一点，而它很邪恶——非常邪恶。”
“魂器。”我说，“我想你应该知道了亚历克斯·格林的死亡有内情吧，毕竟你看到了那些记忆。”
“我的确看到了汤姆念出了咒语。”阿不思·邓布利多严肃地说，他的目光更加地谨慎。“我想，那是一个魔法实验。在这之后的确你变得与汤姆越来越相似，多琳。很多人都在传说你能知晓黑魔王的思维——你可能是唯一一个了解voldemort的人。”
“所以呢？”我微笑，“你希望我帮你杀掉黑魔王，然后你再乖乖地杀死我？可是你注定会死，阿不思——你知道，死亡之环暗示了黑魔王会死而复生，然后杀死你——”
我突然打住，很小心地观察着面前的白巫师。
“你不会也在分裂自己的灵魂吧，邓布利多？”
阿不思·邓布利多笑了笑，“我想我的灵魂是完整的。但你，多琳——你的灵魂并不是。你有没有这么想过……既然你和汤姆的思维是相似的，如果这一切源自于灵魂碎片的吸引的话，那么你应该具有汤姆的力量——我记得在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具有与蛇对话的能力，那么你呢？”
“所以……邓布利多。”我又一次确认了我之前的推论，“如果我不是汤姆·里德尔的活魂器，那么这就说明——”
“——汤姆·里德尔把你的灵魂分裂出来并且妥善地保管了起来。”邓布利多接着说，“魂器需要一个死咒和一个牺牲品，多琳，你仔细想想看，念下死咒的人是谁？是你而不是汤姆·里德尔。我们知道杀人是违反自然的，而杀人者在施行杀害行为的同时会分割自己的灵魂……所以，我更倾向于汤姆·里德尔利用了这一点，并把你无意分割出的灵魂乘机保存起来。”
“——这太疯狂了，他为什么这么做？”我几乎是失声喊了出来接下来的话，“他——”
“他希望你永生。”邓布利多的声音低沉而平静，“预言说了，如果想要摧毁黑魔王，那么最后一个梅多斯必须得死亡。他不希望你死，因此他设法永远地把你的灵魂撕裂，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这样一来的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多琳？”
“和黑魔王一样，我也具有死而复生的能力。”我视线上移，很快就跟上了邓布利多的思路。“而你想让我成为那个死而复生的人。”
阿不思·邓布利多虚弱地对我笑了笑。
“所以从威森加摩审讯结束后，我一直在霍格沃茨设法追踪里德尔的踪迹。我倾向于他把自己的灵魂分割成了七片，你知道的，我设法找到了霍拉斯，而他的记忆中透露了汤姆·里德尔曾经问过魂器的数量问题。我也设法在魔法部得知你一直在调查几幢谋杀案，我想，多琳，你一定知道他的魂器是什么。”
阿不思·邓布利多从长袍口袋中掏出一卷报纸，那并不是《预言家日报》，更像是某种麻瓜报纸。
——离奇大火发生，伍氏孤儿院化为灰烬。
然后又是另外一篇报道，这一次是来自于《巫师周刊》。
——博金·博克店店主于今晨被谋杀，黑魔标记盘旋在翻倒巷上空。
“他在收网。”我平静地下了结论。“他一直很谨慎。”
阿不思·邓布利多平静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才开口。“多琳。你还记得我讲过的鹰头马身有翼兽的故事吗？关于牺牲品的选择——其实，当我提到这个故事时，我是想告诉你无论做出哪种选择，牺牲的并不只是那只家养小精灵或者考试的学生们，做出选择的人本身也做出了牺牲——无论如何他都得做出选择，而无论做出哪种选择他都势必会受到诘问和质疑，终其一生受到道德审判和良心的折磨，如果他还具有道德和良知的话。”
阿不思·邓布利多笑了笑，“所以作出选择的人，本身就应该同时有做出牺牲的准备。很多时候我们甚至不是做出选择的人，我们可能恰恰就在这两个房间中的任何一个，我们作为牺牲品的概率远比决策者要多得多。我想，当时你恐怕是认为你是那只被牺牲的家养小精灵，而我是作出选择的人，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
“并不是，多琳。”阿不思·邓布利多摇摇头，他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事实上，我有一个请求。我希望，如果到了最终的时刻，如果一切无可挽回的话，由你来杀死我。”
他平静地在我面前说完了这番话，“用死咒。”邓布利多露出微笑，“这样的话，你就能活下来。而汤姆并不会杀死你，这样死亡之环永远都不会终结。你瞧，我已经年纪很大了，比你要老的多，也更迟钝——如果说有任何希望的话，我从内心深处认为，多琳，你会是比我更好的人选。你更应该活下来。”
“所以你要我怎么做呢，阿不思？”我竭力保持冷静，但唇边的冷笑却抑制不住，“你希望让我帮你除掉黑魔王的魂器，你把拯救巫师界的任务交给了我，但是我完全——我完全可以站在黑魔王这一边。”
“那么你会吗，多琳？”邓布利多温和地看着我。
“我……我依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至少现在并不想。”我冷冷地说，“也许你托付错了人，阿不思·邓布利多。我并不是什么救世主，我……”
面前的三明治和酒都已经冷掉了，但我完全没有食欲。我盯着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脸，莫名地觉得讽刺，甚至是感到深深的无力——
“不着急，多琳。”阿不思·邓布利多轻柔地叹了一口气，“和我不一样的是，你还有时间，很长时间。”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这种拯救巫师界的光荣任务不能让你，傲罗，凤凰社，或者别的什么白巫师英雄来完成？为什么我不能像这间酒吧其他那些傻乎乎的巫师一样醉生梦死？为什么我就得背负着其他人的愿望或者使命而活着？
我看着阿不思·邓布利多疲倦而衰老的脸，终究还是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我很抱歉，多琳。”又一次，伟大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对我这样说。“我真的很抱歉。”
我看着堆满污垢的地板，然后勉强笑了笑。
“被寄托厚望的感觉并不好，邓布利多。”我说，“现在想想，当初你不得不与盖勒特·格林德沃战斗的时候，心情恐怕也是这样吧——那时候是谁在对你说抱歉，又是谁和你讲了这个鹰头马身有翼兽的故事？”
“盖勒特·格林德沃。”他这样回答我。
我想这恐怕是另一个很长很复杂的故事，是我不能插手的一段回忆。
“我猜告诉阿布拉克萨斯有关我和黑魔王预言的人就是你，邓布利多。我一直以为这个局里人人都很聪明，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不希望黑魔王永生对马尔福家族造成威胁，而黑魔王则希望通过我们自相残杀来决定他的下一步策略，但是只有你和我。”我笑得异常苦涩，“我想我们两个都是傻瓜。”
“请不要误解我的话，多琳。”邓布利多重新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很温和，“这并不是一种命令式的请求，你的时间还很长，你可以慢慢地考虑做出你的选择……这个问题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十分沉重的。但是至少——”阿不思·邓布利多轻声说，他的语气就像是在恳求，“至少让我去消灭黑魔王的魂器。如果你做出决定了的话，我很乐意迎接我的死亡。”
我举起魔杖，杖尖指着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蓝眼睛。他微微一笑，然后闭上了眼。
咒语的光发射了出去，而他甚至没有任何回避。那只是一个缴械咒——阿不思·邓布利多的魔杖就这样飞到了我的手中，“你是认真的。”我盯着他，然后把邓布利多的魔杖放在了圆桌上。“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你会是一个格兰芬多。”
阿不思·邓布利多缓缓地睁开眼，他盯着桌上的魔杖，完全没有拿起它的意思。
“我暂时不会杀了你。”我低声说，“拿上你的魔杖吧，邓布利多。我会和你一起去消灭魂器，但是你的行动最好得有头绪，我们的时间都不够了……”
“我想我至少知道一个地点。”邓布利多站起身，“在阿兹卡班被攻陷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男巫的尸体，他并不是傲罗或者凤凰社成员。他的死亡是有预谋的杀害——你听说过莫芬·冈特这个名字吗，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就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莫芬·冈特。
我当然知道，这个男巫杀害了姓氏为里德尔的麻瓜一家，他的祖宅就在那里不远。汤姆·里德尔甚至还带我去过那个屋子——在那里我见到了纳吉尼伪装成的奥利芙·洪贝，而汤姆·里德尔甚至还和我讲了冈特家族的往事——
——那枚镶嵌着黑色石头的戒指！
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应该说我彻底意识到了，汤姆·里德尔的全部计划。
“等等，邓不利多。”我示意他我需要一段时间，“在我出发前，我想和阿不福思谈谈，我需要留下三封信，而我希望你能保证这封信送达到收信人的手上，并且——绝对不能让黑魔王和他的任何亲信知道，这很重要。”
阿不思·邓布利多点点头，他帮忙叫来了阿不福思，然后我礼貌地请他们出去等待了一会儿，直到我把这三封信都写完并用魔法保护起来为止。
“如果死的是我的话，邓布利多。请你一定要想方设法地，弄清楚我的灵魂碎片究竟被保存在了哪里。”当我把信交给阿不福思之后，我这样请求他。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我，多琳？”阿不思·邓布利多耐心地看着我。
“还不到时间，但是很快了——而且，说不定这样会更好。”我对他微笑，把任何情绪藏在心底。幸运地是，并不像汤姆·里德尔，阿不思·邓布利多只是点点头，并不执着于要我回答。
我们就这样幻影移形来到了冈特老宅。
就和我记忆中的那样，这幢古老的房子还是那样破败，杂草和荆棘布满四周。此刻的天空阴云密布，黑压压的天幕仿佛预示着暴风雨即将到来。
但阿不思·邓布利多并不知道我曾经和汤姆·里德尔来过这里，他谨慎地察看着四周，许久才作出了确认。
“应该就是这里了，多琳。”他的目光落在了门口钉着的死蛇上。“而我们现在需要想想怎么打开这扇门。”
“邓布利多。”我微笑，“我们进不去这里的……难道汤姆·里德尔不会对这座宅子设下什么保护咒语吗？我猜想一定是什么特别的，只有他能进入的凭证才能够进入这座屋子，比如——蛇佬腔。”
我记得，就在我来到冈特老宅见到伪装成奥利芙·洪贝的纳吉尼之前，我听见嘶嘶的蛇语声，随后一道风就把这扇门打开了，我才得已进入到了冈特老宅内部。
“你想到了什么办法吗，多琳？”邓布利多很敏锐地注意到了我的神色变化。
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啊，汤姆·里德尔。
这就是为什么汤姆·里德尔要带我来到这里，并且毫无保留地向我展示那枚戒指和老宅内部的房间。
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思维和黑魔王是如此相似，一个执意要摧毁黑魔王魂器的人不可能不找到我，并且试着向我求取帮助。
“如果你想要进去的话，邓布利多。只有一个办法——曾经我也来到过这里，而且打开门的方法就在我的脑海里。”我轻声说，“只要对我进行摄神取念，查看我脑海内的记忆，你很容易就能知道开门的蛇语，然后复述它——你就能打开这扇门。”
然后，这一切就彻底结束了。
当阿不思·邓布利多查看我记忆的时候，恍惚中，汤姆·里德尔与我昔日的誓言在我耳边响起。
……多琳•梅多斯。
……向我发誓你永远不会利用你知道的关于汤姆•里德尔的任何记忆和历史。
黑魔标记开始燃烧。伴随着剧痛，当日与汤姆·里德尔立下的牢不可破的誓言就这样和我的生命一起消失在了荒原的风声中。【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