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丁宁也有些心烦意乱。他们一行离开汀州返回延平一带，发现这里已经处处显示着清廷统治的痕迹。街上到处是纠察的清兵。发现没有剃发的男子，按住就打屁股，然后强迫剃发。平常人家剃发，都是先用热水将头发洗湿捂软，用磨快的剃头刀一刀一刀地顺着头发茬，不疾不徐用力恰到好处地操作。然而在大街上和城门口被逮住的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有的还用热水给人洗一下头发，但大部分水早凉了，有的干脆就没有准备水，上来就是干剃。剃头师傅的刀子可能剃人太多早就迟钝得像木头疙瘩，疼得被剃之人眼泪稀里哗啦甚至哭爹叫娘，惨不忍睹。
他们依然借宿在城外桃源洞道观，先奉上了香火钱，博得了观主的欢心，也不问他们来意，只叫知客道人开客房安排他们住宿。
翌日，大家三三两两地出了道观，去城里探听有关消息。
丁宁和潘晓天摇摇摆摆晃到了知府衙门后门附近，留神观察来往进出的人，见多是些眷属或送米送菜的人。蓦然，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些针头线脑各种纸花，满脸不悦之色，嘟嘟囔囔地从后门出来，左顾右盼，似乎在想要去哪里兜揽生意。丁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一拉潘晓天与之迎面走去。在几乎擦肩而过的瞬间，丁宁轻轻地“呀”了一声，对潘晓天说：“离她远点儿。”
那婆子已经走过去了，闻言又转回身来，叫道：“道长停一下，道长，请留步。”说着，扭头追赶了上来。
丁宁与潘晓天停住脚步，看着那个婆子：“女施主，您有何事？”
“刚才与两位碰面的时候，似乎听得您说离我远点儿，是吗？”
丁宁懊悔地说：“抱歉，原来女施主听见了，不好意思，冒犯了。我是与道友交流看相的心德，不料被您听到了，看这事情闹得。”
那婆子笑道：“道长，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您为啥那样说？”
丁宁瞅了瞅来来往往的人群，说：“女施主，也不能在这大街上给您相面？总得找个地方坐下给您解释一下。”
那个婆子朝街旁的茶水摊一指，说坐这里面说话。她朝一个围着蓝围裙的人吆喝道：“田老三，借你个地方说几句话。”
“哟，是张嫂啊，过来坐，您这大忙人，是不是又来找老伴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是请道长给我去晦气的。給老娘来壶上台面的好茶，少不了你的茶钱。”张嫂用袖子擦擦凳子，请丁宁他们就坐，自己又拎了条凳子坐到了丁宁对面，催促说，“给我相面。”
“啊，还真是请道长喝茶呀。几位请慢用。”老板送上了茶水。
张嫂接过茶壶，掀开壶盖嗅了嗅，殷勤地斟上茶水，又赶紧坐好。
丁宁笑道：“女施主是：好心快嘴快腿人，操心破财劳苦命。娘家苦，婆家穷，紧紧巴巴过此生。命里子女稀又少，先生半路去飘蓬。”
那婆子两手一拍大腿，失声笑了，叫道：“哎呀，我的个天哪，您跟跑到我家看了看一样，说的太对了。也是，我说自己怎么这样苦呢，原来就这样的命。道长，我这后半辈子还能往前走一步吗？”
丁宁微微点头，说：“您不是不想走，左边捡，右边挑，这山看着那山高。低不就，高不成，扯扯拉拉好几冬。”
“就是就是，你说的忒对了。您刚才说让离我远点儿啥意思？”
“您这一段运交华盖，诸事不顺，心里有气，喜欢骂人。是？”
张嫂叹了口气，苦笑道：“您就不是道长，简直是活神仙。这些天就是百事不顺，喝口凉水也塞牙，放屁就砸脚后跟。就说这府衙，人家隆武帝曾娘娘在的时候，我进去卖针头线脑，插花提样，人家就没有烦过，知道我们不容易，也不太压价，跟我们也说得来。哼哼，好人不长寿，听说都没了。合着新来的知府夫人小姐，官儿比人家曾娘娘小多了，脾气却比人家大多了。笨得那手跟脚丫子似地，还挑三拣四，斤斤计较，你说气人不气人？我就是看不惯拿腔作势的人。”
丁宁立刻钦佩地问：“施主，您还见过曾娘娘？她不是怀孕么？难不成怀着孕也做女红？”
“那是，她就没有闲着过。小孩子的小衣服，小鞋子小帽子，都是她和乳娘亲手做的。张乳娘的孩子夭折了，她让乳娘不要回奶，等着小皇子降生，两个人轮番照顾小皇子。嗯，娘娘对下人可好了。”
“这么说乳娘是你们当地人了？当皇子的乳娘肯定发大财呗！”
“发财不发财不知道，反正徐家妹子和她丈夫都随着皇上走了。不瞒您说，这乳娘还是老婆子我介绍给曾娘娘的呢，她丈夫徐二牛是厨子，就这南下关徐家汇的人。”
“听说他们去汀州的人好像出事了，那乳娘两口子没有事？”丁宁似乎漫不经心地说。
老婆子怔了一下，有些懊恼地说：“甭提了，老婆子一开始对别人谝过，说我给曾娘娘介绍了乳娘，风光过一阵子，曾娘娘也照顾过老婆子的生意。可是，自从那班子人出事后，好多人都看老婆子的笑话，说我把人家两口子送上了不归路。道长，您说，我这不是好心办坏事，无意之间铸下大错么？唉，这件事成了我的一块心病了，怎么也忘不掉，有做噩梦也会惊醒。”
丁宁笑道：“女施主，但做好事，莫问前程。当初，你是成人之美，帮助人家找乳娘。后来那是国家的大事，由不得你一个妇道人家做主。诚所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贫道送您一张符，回家后贴在你的床头，心里就不再琢磨那些事情了，好不好？”
那人千恩万谢，接过了黄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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