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兵败如山倒，何腾蛟这次算是亲眼见识了。漫山遍野的南明兵将潮水似地向南逃窜，江岸和大路小路田埂上，到处是狼奔豕窜的人群。骑兵嫌步兵碍事，不时用马鞭子或者马刀抽打劈砍步兵。有个步兵气不过，弯弓搭箭向一个骑兵射去，那骑兵双手一扬，马鞭马刀脱手而出，人也栽下马来。未及挣扎，就被后面纷至沓来争相逃命的战马踩死。
“帅爷，快上马！”中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三四匹劣马，不由分说把他徟到一匹马上，与两三个亲兵大声吆喝着，挥舞马鞭抽打前进路上的步兵，从人群里闯出一条路，顺着江堤没有命的朝南跑。他回过头想向中军问问情况，就瞥见中军浑身是血，伏在马背上不知是死是活。两个亲兵跟上来，一左一右牵住他的马缰，大声吆喝着，三匹马并肩向前狂奔。一路也不知道撞倒踩伤了多少碍事的步兵。何腾蛟闭上了眼睛，心里不住祷告：“但愿清兵不要这么快追赶上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马匹奔跑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迷迷瞪瞪的何腾蛟睁开了眼睛，见马匹所站之处是路边的一个山坡。回首望去，山下正有数不清的骑兵丢盔撂甲地赶来。脚力好的马匹越过山包，继续向前奔逃。大部分骑兵从马上滚下来，躺倒在路边骂娘。
何腾蛟在亲兵搀扶下从马上挪下来，感到头晕眼花，连忙坐在石头上，让一个亲兵下到路边，告诉下面乱糟糟休息的骑兵，何总督在山包上，如果有过来的将军，请到山上相见。
过了半个多时辰，副督章旷满身泥泞在亲兵搀扶下跌跌撞撞地登上山包，咧着大嘴哭道：“老天爷呀，未想到老夫还能见到何大人。本官忝为前部，未能搞清楚敌情，陷总督大人于险地，罪该万死。请大人向皇上参奏下官，请愿以死谢罪。”
何腾蛟摆摆手，苦笑道：“不是说湖广北部没有太多的敌兵么，这些敌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马进忠、王进才他们岳州四镇是怎么回事？”
正说着，听得山包下有人痛哭，诸人循声望去，只见马进忠哭泣着急行上山，跪倒在二人面前，道：“末将治军不严，副将马蛟麟暗中通贼，投降清廷，招致岳州失守，全军溃败，请大人治末将之罪。”
何腾蛟松了口气，心中说：“还好，只要有个合适的理由，就可减少本督的责任”。口中却骂道：“可恶，忘恩负义的奴才，陷本督于浑身是嘴说不清的境地。朝中的那些大佬又要喋喋不休参奏本督丧师失地，靡费钱粮了。只是，敌兵是从哪里来的，知道么？”
“听说是清廷平南大将军从南京带兵来此，还可能派兵去荆州，用否将这里的情况通知忠贞营，让他们预作防范呢？”马进忠暮然想起此事，心说不知能否亡羊补牢，赶紧问道。
章旷气的脸也黑了，咬牙切齿地骂道：“这都是那个贪功冒进的堵胤锡惹出来的祸，通知他的兵干什么？让人杀光他们才好呢！”
何腾蛟瞪了章旷一眼，嫌他说得太直白，纠正说：“葵宇兄，这里是洞庭湖东岸，等我们派人绕过湖去荆州，早就是正月十五贴门神——晚半月了。不过，你有此一问，证明您老兄心里有友军。只是鞭长莫及，徒唤奈何了。但愿他们能早些发现敌人，及时撤围躲避。”
堵胤锡事后才知道，见何腾蛟二十万大军吓得鸡飞狗跳狼狈而逃的清兵护军统领博尔惠，那天进犯岳州只带领了三千人马。而清军主力勒克德浑部乘船溯江而上每天只能走几十里，倘若采纳马进忠的建议派人骑马通知堵胤锡或忠贞营，至少能早于清军五天时间，避免忠贞营十多万人的伤亡和大批后勤辎重损失。
正是由于何腾蛟、章旷之流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不知道目前民族矛盾已经上升为主要矛盾而顽固地要消灭大顺军。在长沙时，千方百计地分化瓦解大顺军余部，除了拉拢郝摇旗、王进才两个先前在大顺军中地位较低的将领外，将其余部分通过不给粮饷等手段逼向湖广西北部，让堵胤锡去负担。此次勒克德浑部长途偷袭，其率领的二十万大军被三千清兵吓得溃不成军，丢弃战略重地岳州等地，损失兵器辎重无数。而且以邻为壑，在有人提议的情况下，拒不通知同在其名下归堵胤锡管辖的忠贞营，心中恨不得借清兵之刀将其杀光才解恨。
由于勒克德浑封锁了消息，围攻荆州城的忠贞营对于即将降临的危险一无所知。他们只是认为下游有何总督率领的二十万大军做屏障，可以放心大胆地打荆州。而且，春季是长江枯水期，敌人纵使再想决堤放水也淹不到大顺军。同样道理，荆州城四周的城壕水位也有所下降。大顺军战士用活动木屋运送土石填城壕，比夏天又闷又热雨水不断的情况好了许多。眼下，有几处城壕基本填到了城墙边，再有一两天即可开始架梯攻城。
荆州城中，郑四维和李栖凤等已经绝望了，援兵遥遥无期，通向城外的地道上次决堤之后被泥土完全塞实淤满。而且，这一次忠贞营就没有搞那些“围三缺一，虚留生路”的战法，上来就是四面围困必欲聚歼的架势。城中的官绅商贾大户人家也不锱铢必较了，拿出全部家底犒赏守城的官兵。老百姓杀鸡宰羊，甚至连猪仔都杀了吃掉，一番世界末日的景象。他们知道，一旦城破，屠城必不可免。不少人都在倒计时，琢磨着届时怎么个自尽法。城中，弥漫着一股悲怆的氛围。
这天黎明时分，李过没来由的突然惊醒，心中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起床查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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