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煌言面无表情地木立在张国维的遗体前。</p>
张国维遗体已经被秀水民团士兵收殓。</p>
看起来，去得很安详，并无一丝狰狞和愤恨。</p>
收殓遗体的士兵很奇怪，战死者，面容一般都不可能如此平静的。</p>
可张煌言知道，张国维早已抱定死志，这是求仁得仁、求义得义啊！</p>
张煌言已很平静，因为该流的泪，昨夜已经流尽。</p>
他钦佩于张国维、钱肃乐的大公之心，可他不赞同二人的做法，杀人以法，那才是真正的公平。</p>
而不是设下计谋，诱人去死。</p>
张煌言站立了很久，但一言不发，最后长揖至地。</p>
他边上，是刚被从狱中救出来的钱肃乐、王翊。</p>
钱肃乐是直挺挺地跪着的，他内疚至深。</p>
倡议者，活着，追随者，死了。</p>
这种内疚刻骨铭心啊！</p>
王翊沉默着，他和张煌言想法一样，认为其行可敬、其心可佩，但不赞同这等做法。</p>
事实上，王翊和张煌言是一类人，认为法才是实现真正公平的唯一途径。</p>
转过身来，张煌言扫视宋安、刘元、张新侠、徐三等人，“如何善后？”</p>
这话问得很不妥。</p>
确实不妥！</p>
钱肃乐、王翊的身份放在那，哪个比起张煌言来，皆有过之而无不及。</p>
可张煌言略过了这二人，直接向宋安等人提问。</p>
宋安眯眼道：“没有什么可商议的……首恶除外，余者皆杀……除恶务尽！”</p>
首恶除外，不是宽恕，而是有更残酷的手段对付他们，死，太便宜他们了。</p>
这话谁都听懂了。</p>
徐三咧嘴道，“下官不是反对宋大人所言……不过依下官看来，余者皆杀怕是不妥吧？”</p>
宋安冷冷道：“汝想包庇反贼？”</p>
张新侠沉声道：“宋大人这帽子扣得也忒大了些吧……徐三说得没错，附逆者其实皆为城中或是周边良民，只是受人蛊惑罢了……就算是那些拥戴鲁王的民众，其实他们心里并不反对吴王……谁，谁让咱建兴朝没有天子呢？！”</p>
刘元仰头打了声哈哈，“诸位大人……咱是不是先将一干人等逮了之后，再来商议如何处置……也不晚哪？！”</p>
宋安道：“如今四城皆已封禁……除了已经逃跑的，余者皆已无路可逃！”</p>
而这话，让张煌言突然想到一件事，“那些奸商、细作，是如何逃出城去的……谁能告诉本官？”</p>
宋安沉默。</p>
刘元沉默。</p>
徐三、张新侠欲言又止。</p>
钱肃乐依旧跪在张国维遗体前，一声不吭。</p>
在张煌言再次追问时，王翊开口了，“张大人，此事……容后再议！”</p>
“为何要后议？！”张煌言怒道，“发动此次政变的真正主谋，竟是在局势已经逆转之时，从容逃出城去……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有内贼，还是在你我这些居高位者之中！”</p>
瞧瞧这张苍水的火爆性子。</p>
一句话干翻面前一群人。</p>
王翊哭笑不得，他干咳一声道，“咳……张大人，此事确须深究……可非你我可以处置、深究的……须吴王殿下回来，亲自追查此事！”</p>
张煌言闻听愣了一会，他毕竟不是傻子，相反，论聪明，他不逊于在场任何人。</p>
他慢慢地回头看向钱肃乐，“到了此时，汝还在隐瞒……若非如此，张玉笥何至于送命？”</p>
钱肃乐平静地抬头，看着张煌言，道：“钱某认罪……请张大人依法行事。”</p>
张煌言一咬牙，喝道：“来人……拿下！”</p>
按察司兵丁一涌而上，将钱肃乐按压在地，反缚起双手。</p>
王翊急了，“张大人……钱公可是王爷岳丈……！”</p>
张煌言冷冷道：“煌言眼中，只有律法，并无私情！”</p>
说完，挥手道：“带走……严加看管！”</p>
王翊还想辩解，只听钱肃乐悠悠道：“完勋莫负钱某所托。”</p>
王翊咬牙，一跺脚，背转身去。</p>
张煌言转向宋安等人，“本官以大将军府按察使身份下令……汝等可愿意听从？”</p>
“请张大人下令！”</p>
“宋安。”</p>
“在。”</p>
“汝带精干人手，守护王妃……绝不可有失！”</p>
“是。”</p>
“刘元。”</p>
“在。”</p>
“汝率己部接管码头，只许进不许出，未得本官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离开杭州城。”</p>
“是。”</p>
“张新侠、徐三。”</p>
“在。”</p>
“汝等率部收拢城中溃散府兵，加以整肃……另外，搜查城中，不得使残敌一人漏网！”</p>
“是。”</p>
“其余人各行其职……宋安，汝且留下。”</p>
……。</p>
“不知张大人还有何事要吩咐？”</p>
张煌言盯着宋安的眼睛，严肃地问道，“汝受王爷重托，执掌长林卫……为何从一开始就不加以阻止？别推托说，当事先不知情……在江南，就没有长林卫不知晓的事……是不是王爷于汝有密令？”</p>
宋安稍一犹豫，抬头坦然回视张煌言，“张大人若问得是钱、张二位大人所谋划的事……那宋安可以回答张大人，长林卫起始确实未侦知。”</p>
“起始？”</p>
“是，起始未能侦知，确是宋安渎职……可在方国安挟持我家老爷时，宋安便知晓了，至少是……八九成。”</p>
“汝的意思是，此事吴王亦不知情？另则，汝既然在半途已经知情，为何不加以制止……又为何不向王爷禀报原委？”张煌言说到后来，已经是怒吼了，“汝可知死了多少无辜之人……还包括他！”</p>
张煌言指着张国维的遗体，眼睛里有血丝，“张公从驿亭之战中死里逃生，兢兢业业辅佐王爷，不想竟死在杭州城……这可是王爷的根基！”</p>
宋安平静地拱手道：“张大人息怒……容宋安一一回答。”</p>
“讲！”</p>
“我家少爷确实不知情……宋安没有禀报少爷，也非故意隐瞒……。”宋安稍一斟酌，道，“我了解钱大人谋划时，便与张、张二位大人一起，向我家老爹请示……老爷认可了钱、张二位大人的谋划，认为长痛不如短痛，既然事情已经进行到了一半，那就不妨继续下去……至少，可以助少爷扫清登基的障碍，同时，也可为日后天下大治，奠定基础……最后……也不枉大长公主一片苦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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