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元图书网 > 穿越小说 > 帝国的黎明 > 章22 慷慨泪沾缨-6
  福建路漳州的忘归崖,崖顶有泉水名为“应‘潮’”,自危岩上流出,‘潮’涨时泉涌,‘潮’退时泉瘦,盈溢有期,终年不绝,大旱时亦不涸。忘归崖上,一座草庐背山面海,朝看旭日东升,红霞万丈,风云聚散,夜观繁星万点,碧海‘波’光粼粼。

  此时在这草庐中,两人面向而跪坐,面前摆放着一张满是墨迹的纸。

  邓素满脸沉痛之‘色’:“少阳,我愧对明焕。”

  陈东已没有当初在汴京时候的意气风发,平添了几分沉郁,他缓缓地拿起张炳的遗墨,静静地观看,鼻息渐渐地沉重起来,原本止水无‘波’的心境,显出微微的‘波’澜,掀起滔天巨‘浪’。

  陈氏宗族自百年前从丹阳迁来漳州,筑土楼聚居,繁衍生息,几十房数百口,就在旬日前,他父亲在祠堂召集全族,正式将他从陈家家谱除名。忘归庐主人,从此真的成了可归之人。

  “‘欲’求忠义,上谕我等终身不得出仕。‘欲’尽孝道,父亲将我逐出家‘门’。日暮途穷,与其倒行逆施,不如忘归。”陈东搬出了陈家楼,自号忘归居士,又在应‘潮’泉旁开垦了两亩菜园自给,耕读度日,每日俯视东海‘潮’涨‘潮’落,似乎将昔日的抱负忘得一干二净。

  邓素的来访,彻底打碎了忘归庐主人平静的生活。

  “张明焕并非因为入狱受刑后气力衰竭而死,而是被‘奸’贼谋害的?”陈东再也无法止克制自己。

  “正是,”邓素低声道,“揭帖一案,京中锁拿两千士子,牵涉京外张贴揭纸的士子足足上万人,天下震动,朝中清流连上弹章,以为汉时党锢之祸重现于本朝,乃亡国之兆。圣上亦有所意动,‘奸’贼便退而求其次,不再讯问谋反之罪,只要我等具结悔过,承认结‘交’朋党、诋毁朝政之过,便不再追究。我等在师友劝说下先后答应,唯有张明焕固执其善,甘愿受三司会审。”

  “然后呢?”陈东手按桌案,盯着邓素。

  “‘奸’贼反复用刑,明焕仍不屈从。于是密令开封府,晚间用厚棉被裹住身躯,然后以黄表纸沾水覆盖口鼻,先致人昏‘迷’,然后再一层一层叠加下去,窒息而死,不留痕迹。”邓素脸现着悔恨,一同被收押开封府大狱的士子闻听有获释的机会,大部分当即答应具结悔过,剩下的也都在师友的劝说下先后屈服,只剩张炳一人要求个公道,所以‘奸’贼才会对他痛下毒手。

  “此事乃开封府胥吏樊某亲眼所见,樊某也是被明焕忠义所感,这才在前夜答应将他的遗墨带出,并且还给我带了一句话。”

  “什么话?”

  “王在法上,足以为天下之大害。法在王上,足以致天下之大治。”

  陈东哑然,没想到张炳临死前念念不忘的,还是他和邓素的道义之争。“明焕,真是个”找不到一句话来形容这个好友,陈东只觉鼻子微微发酸,却听邓素又道。

  “我等供认朋党之后,才知中了‘奸’贼的圈套。‘奸’党早对士人清流怀恨在心,此番趁机攀扯,除了在京的理学社两千余士子外,各州县尚有不少正直之士被冠以朋党之名,多达五千余人。此外,朝廷虽然只禁止党人出仕,但各地州县童贼蔡贼的党羽,疯狂地罗织罪名,陷害党人入罪。最令人发指者,京西北路的举子黄尧臣被邻居诬告他娘子楚氏与无赖通‘奸’,县令居然不问青红皂白,令胥吏锁拿楚氏出堂,赤身受刑杖,那邻居和无赖又邀集数百人看打,楚氏不堪受辱,当天晚上便上吊自尽,黄尧臣次日亦自尽。荆湖南路的举子罗东镇被人诬告谋夺寡‘妇’的产业,被州府下狱,结果数日后暴毙。”

  邓素面带惭‘色’,长叹道:“如今虽然不在开封府大牢中,还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时方知,不是明焕固执,是我等愚昧啊!”

  陈东听得目眦尽裂,一拍桌案,怒喝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被逐出家‘门’后,这段日子来静思己过,深自压抑原本火爆的脾‘性’,此时却如火山猛然在喷发一般,如笼中困兽一样来来回回,破口骂道:“老贼,欺人太甚!”

  邓素沉声道:“我来之时,秦恩师亦道,‘奸’贼权势既大,手段又很,我等切不可任其欺凌,坐以待毙。”

  “正是!”陈东沉声道,眼底闪过一丝寒芒。他父亲陈赞将他逐出家‘门’,一方面是恨他惹是生非,另一方面未必没有为家族避祸的打算。为今之计,唯有拼个鱼死网破,方能有一线生机。

  “我理社揭帖案被‘奸’党构陷了八千多士子,若是同心协力,未必没有自保之力。”陈东沉声道,“比如当初方田均税法出来,我东南的士绅齐声反对,数十万百姓联名上书,朝廷也只有收回成命。”他顿了一顿,冷冷笑道,“我等结理学之社,不过是道义之‘交’。如今‘奸’党偏偏要把我们绑到一起对付,我们也只有绑到一起对付‘奸’党了。”

  邓素微微皱眉道:“我等无权无势,如何对付‘奸’党?”

  陈东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蔡贼、童贼的党羽,有几个底下是干净的?现在在册的党人八千多士绅,遍布各地,明察暗访,总能找出些弱点,拿住了把柄,我等在底下造势,恩师等清流在朝堂上。搬不到蔡京童贯,就搬倒州府臂膀,搬不倒州府,就搬倒县令,如果连县令都搬不倒,那就对付那些胥吏。对付这些疯狗,只有比他们还要疯。童贯蔡京的党羽,谁敢跳出来咬我们,谁咬得最狠,就是我八千党人的公敌。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非要将其攻讦致死不可。”

  “‘奸’党大都惜命惜身的,我们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们有所忌惮,要么就把我们八千党人全都杀了。倒也干净。”陈东状若疯魔,额头上显出青筋,狠狠道:“我就算当真去投明教方腊,也要拖着蔡贼童贼下十八层地狱。”

  “少阳,”邓素脸‘色’大变,站起身来,衣袖将面前的茶水都拂倒了,“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陈东被他拉住,头脑微微冷静下来,沉默了片刻,方才沉声道:“邓兄勿怪我失态。”

  他重新跪坐下来,用手指沾着茶水画着图形道:“当务之急,有这样几件事。揭帖案所牵涉的党人遍布天下各路,彼此都没有多少联系,若要和‘奸’党抗衡,大家要互通声气,彼此援应,如再出了京西北路黄尧臣,荆湖南路罗东镇那样的事情,大家要群起而攻之,宁可大家‘玉’石俱焚,也不能容忍‘奸’贼再任意侵凌党人。方腊正搅得天下大‘乱’,朝廷若想安定的度过此劫,就誓不能纵容‘奸’党随意加害我等。”

  “可是?”邓素面‘露’难‘色’道,“‘奸’贼党羽都有官身,我等还受着朝廷的嫌疑,难以与之相抗。”

  陈东冷笑道:“‘奸’党势大不假,但未必人人都和童贼那样根深蒂固,我们可以择其弱者先剪除之。以免虾兵蟹将都以为我等好欺负。若当真有和我等为难的,”他顿了一顿,声音变得低沉起来,“‘春’秋战国时候有专诸要离、聂政荆轲,现在未必没有。若是没有,我陈少阳愿做一个。也算对的起明焕了。”

  “少阳,你?”

  陈东慨然而笑,话锋一转道:“那是万不得已了。”他又凝神道:“第二桩要事,大家仔细搜集‘奸’党之间的联系和丑事,编成一部册子,我等要仔细分析其间的利害关系,以备后用。要汲取此次揭帖的教训,日后须得不发则已,发则必中。第三桩大事,这揭帖案震动天下,我这一路逃亡而来,百姓大都是痛恨‘奸’贼,心向我等的,我等切不可妄自菲薄,消沉度日,”说到这里他微觉惭愧,继续道,“水者,天下所至柔至弱,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最好大家仿照赵元直在河间开设‘私’塾那样,有教无类,广为传授忠义之道,借着揭帖案的影响,继续收拢民心。”

  邓素点头道:“正是,我等当立即联络众人,将这三件大事先‘操’办起来。定要和‘奸’贼斗个你死我活。”他顿了一顿,叹道,“元直务实‘精’明,可惜不知流落在何方,若是他在,这事情定能更加得心应手。”

  次日,陈东与邓素一起下山联络因揭帖案而被牵连的各地党人。忘归崖上,唯留下一座空空的草庐,两亩菜园,日夜俯瞰着东海的‘潮’起‘潮’落。【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